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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方济亚西西传列表
·一 奇 麟
·二 大好自然
·三 召 唤
·四 贫 后
·五 十二兄弟
·六 知 音
·七 带刺玫瑰
·八 蚀
·九 福 地
·十 漫漫长夜
·十一 神 韵
·十二 青 茵
·十 三 回 映
·十 四 醉 乡
·十 五 基督的肖像
「我的民因无知识而灭亡。你弃掉知识,我也必弃掉你,使你不再给我作祭司。」
四 贫 后
四 贫 后
浏览次数:609 更新时间:2022-8-30
 
 


在烈日当空之下,方济脚上穿了一双类似咸鱼的大鞋向亚西西进行。人人都在找阴凉的地方避暑;他却直挺挺地徘徊在烈日之下。忽而又直向广场上的希腊圣殿跑去,爬上一根圆柱墩阶;右臂搂抱着石柱,另一只手向上高举。嘴里唱着歌。那清脆的歌声响彻整个广场,从对面的建筑物迂徊的回音历久不停。乞丐、游民在阴凉下起了一阵骚动,人们从户内走出来,镇郊原野间的宁静直透进城镇里使得这里的空气死寂寂的,方济的歌声像钟鸣般的充满这寂静中。

“是哪一个?”

“看吧!不是人们心目中的钦佩的英雄方济吗?”

“瞧啊!他又回来了怎么现在变得这样傻呢?”

一个个怀着轻视他的样子向他走来。方济仍然唱着歌。等到人越围越多时,他便开口说:“你们知道我为什么站在这儿唱吗?”

“卖你的臭汗!”他的弟弟安之路在一旁喊。

“只怕你还买不起呢!方济回敬他一句。“我看只好将它卖给我们的主了。他要付给我相称的代价。”

安之路自讨个没趣,感觉很难为情,向他哥哥作了个鬼脸便跑开了;方济再转向群众说:“好了,现在我来告诉你们吧!我是修理圣达弥盎小堂的工人,在那里面有一座美丽的十字架;凡跪在它前面热心祈祷的,它必俯听。试想这样美丽可爱的十字架,挂在一座破旧的小堂里不是一件可耻的事吗?你们住在家里,若发现你们的屋顶漏雨,就会立时去修补它;天主从天上降来为我们受死,我们反任由他的圣殿倾毁而毫无动于哀,这实在是一大错误。快让我们来重修他的圣殿吧!当然喽,你们各人都有各人的工作,只好让我来替你们出力。不过,大家都知道,圣达弥盎堂的老神父一贫如洗,我住在那儿每天同他一块儿吃干面包过活;可是我却非常愉快。现在我要因主的圣名请求你们各位供给我一些工具和材料。当然你们也不该白白的给我,我要为你们唱几支歌,也要为你们的热诚捐献而祈祷。一块石头有一块石头的报酬,两块有两块的。捐得越多,得回的报酬也越多。——话虽这么说,你们的衣袋中却不会装有石头的,那么就请捐钱由我去建材商那里替你们代买吧!或者你们把钱直接交给他也可以现在我就先来唱歌,嗣后请大家认捐。”

忽然有一个喜欢囤积垄断的杂货商叫道:“你连半块石头也休想从我这里获得!

“当然不想,”方济说,“因为那不等于用刀子剜你的心吗?”

“好!”众人大声喝彩,这个钉子给他碰的好。杂货商自讨无趣悄然离开了。

方济唱了一首传奇性的民谣,人们看到这个出身富有之家的孩子,身上穿得像个乡下佬,脚上一双咸鱼鞋;为了敛些石块和灰泥站在那儿热诚唱歌,许多人的确感激涕零。他们踊跃认捐,直到他两手持满金钱。

“谢谢各位!谢谢各位!等到石块用完后,我还要回来的。”说着他便直向建材商那里跑去,在他后面还跟了一群孩童,出来时他背上背了一袋灰泥,皮带间还掖了一把旧镘;孩子们也很高兴帮他搬石头,有的搬三块,有的搬得更多——那石头块儿可真不少啊!

作一个泥水匠并不那么简单:他必须有梯子、架子、粗绳、铁桶、铁锹和锤线等。每一件都要靠唱歌挣来,倒也是一件相当吃重的工作哩!

第二天,一大早他便爬起来去做苦工,嘴里还吹着口哨。唱着歌。

堂里的院墙上因为地震破了一个大洞,老神父为了避免去开那扇不易开的门,经常由这缺口穿来穿去。方济想要把这缺口堵起来,他先把石头一块一块的敲成两半。把泥灰搅拌好,再搭起鹰架来。……从早到晚。跟打散工的一样没有停过:这样不到三天。他的手磨出了水泡。每天一到晚上他便疲乏不堪,同老神父一块儿祈祷,把心神安定下来仰慕着天主。

不过,那些日子反而觉得美丽无比!方济甚至在百忙中抽出空来帮着老年神父做些零七八碎的杂务,挤羊奶和其他卑贱的琐事;还要一个星期去看两次癞病患者。

矮小的老年神父想要帮方济打打杂儿,搬搬石头;方济却阻止他说:“不必了!就请您多多祈祷,好叫石块材料源不断的送来就行了。”

石头确是源源不断,多半是由孩童搬来,同时还带来他们父母的敬意和要他为他们祈祷的请求,偶尔建造商的助手也会把石头瓦块和灰泥用独轮车一车一车的推来。

“这到底是谁捐献的呢?”方济怀疑地问。

“有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人。”送东西的助手说。

方济以为一定是他的母亲,于是他跑到营造商那里去探询,结果从一个做短工的乞丐口中得知是奎他维勒的伯尔那得。谁会忆想到是他呢?一个颇为富有的人,年岁与方济差不多,虽然过去他们曾在一块儿跟一位神父念过书,可是,算不上什么知己。如今方济遇到他仍是打个招呼,而对石头的事连提也不提。

是一个美丽的夏日——这只是在方济和那矮小的神父心目中是这样的。实际上却是一个雷电交加,倾盆大雨的天气。除了主日,平常的日子老神父不做弥撒,方济一向是到城里去望弥撒的。这天在祈祷前后他经心地寻视着堂里,看是否他的母亲也在那儿里。

他没有见到她,事实上,自从她把他由酒窖中放出后,母子俩便一直再没有见过面,他很希望知道她如今究竟对他作何想法。每到夜晚和老神父坐在露天俯视山俗时,他常是感到悲伤,而向老年神父说:“叫我们多多为我的母亲祈祷吧!……”

因此在他们的祈祷中,都不会忘记这位慈祥伟大的母亲。

 

一天早上,方济发现灰泥已全部用完了。他空等了三天,始终不见有人送来;除了到广场的空地上去唱歌外,他还能作甚么呢?在路上他遇到圣路菲诺的本堂,西尔维斯德神父。

“你的圣堂进行的怎样了?”神父问。

“还好,我正要去再唱些灰泥来。”

“噢!请你不要去了,”本堂说,“人们已经开始在嘲笑了,他们管你叫作亚西西街头卖唱的;你使我们的圣职人员蒙受了耻辱,主教必定要采取行动禁止的。”

“他不会那么作,”方济分辩说,“因为他很喜欢听唱歌。不过,若是你现在肯给我一些灰泥,我就不需要再去唱了。”

“我是该给你点儿什么但不是今天,”神父回答说。“我自己的圣堂还等着别人修理呢!”

“我会用我的歌来替您修理。”方济向他建议。

“我不需要你帮忙。没有你,我也会照顾自己的圣堂。”

“可是。且慢,没有您,我却不能修理我的一一除非我去唱歌。”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不休,直到最后,那位神父才说:“好啦,去拿一袋灰泥记在我的账上吧!不过你必须要还给我!”

“怎样还呢?天主汉不赏赐我金钱。”

“那么善用它吧!还有什么办法呢?你只要答应肯还就行了。”

“当然肯,”方济肯定说。“天主自会用他的圣意来安置的。”

两人握别后,方济高兴地搬了一袋灰泥。把它记在圣路菲诺本堂神父的账上。

“明天是我们圣母的升天大瞻礼,”年老的小神父说,“可惜,圣台上的油已没有了。”

没有油?—他们彼此相望着。家里连一文钱也没有了。

“把空油瓶给我吧,”方济说:“得不到油,我今天就不要回来。”他在滂沱大雨中走向亚西西,他要到那儿去找油呢?——当然是向有油的人要了。天主一定也会默示他当走的方向。在他经过旧友泰迪的家门时,已是混身淋得透湿;

泰迪是一个肥胖的青年,但却有一颗善良的心。他定不会拒绝献出一些作为圣堂祭台上需用的油。

方济用门环敲着门,心中在想泰迪一定会讥笑他,正打算逃走时门已开了。

“我可否找泰迪讲话?”他问开门的女仆

“我去请他来。”她说着便格格地笑着跑了进去,显然她是在想主人一定会喜欢看他这副窘像。

她又启开了一道门,引他到一间明亮如昼的大厅,泰迪正与方济过去的朋友们围坐在一张佳馔美肴的台子边,大吃大喝,一见到他忽然大叫起来;他听见他们在喊着他的名子。他感到他们将会愚弄他,恨不得遁地而逃,羞愤得真是无地自容。

“请进来!请进来!”泰迪高声呼喊。他嘴里鼓鼓的,手中还拿着半只乳鸽。方济被他们半推半拖地簇拥进去。

“我就要结婚了!泰迪得意地说。“这就是我最后一次的单身行乐。”

仆女忍着笑像母鸡般地格格作声,众人也在喊叫:“欢迎方济回来!欢迎我们回头的浪子,快把最肥的牛犊和最陈的老酒拿来!给他戴上一顶插有鸵羽的皇冠,给他一个六弦琴!让我们大家来随他唱支歌!来表示欢送泰迪的独身时代吧!”

方济愁眉苦脸地望着他们。他们鄙夷地让他饮酒、吃肉和蛋糕。斐利伯,最现实,最好妒的一个人,拿起剩一半的鸡腿向他掷去,方济回想起过去他也曾这样做过,因此他只是内心气恼,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愤怒!仅用两眼瞪视着他们,并没有采取任何报复行动。

当时泰迪本想抢过油瓶来把它盛满酒,但方济却对他摇了摇手,并请大家安静下来,“我不是在这儿来吃的,若是我打搅了你们就请原谅我吧!我来是为圣达弥盎堂的祭台上要点儿油的,并没有别的意思。”

听了他的话他们益发兴奋了。“来来来!坐下先吃点儿东西。油,我们会给你的。怎会有不给的道理?不过,先要请你把你自己的近况讲给我们听。”

“好的。我来把我自己的近况讲给你们,就拿刚才来说吧!当门开启时,我看到你们大家,再看看我自己这副穷酸像儿,实在觉得无地自容。因为我自惭形秽,当时真想立刻退出;但一想要立时走了那将是一个莫大的过错,对我来说,可能是骄傲的偏情在作祟。我现在向你们致歉意,并说明当时能以理智来抑制自己内心的羞愤,完全是为了要替圣堂讨一点油,因而也感到骄傲和光荣。”

他的朋友听得呆若木鸡,一点儿声色也没有。

“请你跟我来吧!”泰迪一边说一边把方济领进厅里,命令女仆到地下室去取油。

 

一天,年老的神父在计算着钱,方济听到他一边数边还自言自语说:“有时候他喜欢叫块火腿;火腿的价钱实在太贵了,但是,他总该吃得好一点,不然那个瘦弱的小家伙又祈祷,又守斋,他一定吃不消的。我怎么样来为他在主日那天省出一块火腿呢?只有自己少吃一点儿喽。唉!可是做面包的面粉也没有了……

方济一声不响走开了不断用拳捶自己的头。“我是多么愚蠢呢!还算是娶了‘贫穷之后’的人吗?——如今却依仗他人过活!这个‘如今’就要成为过去了。个人应当负责个人的生活。”

第二天,他坐在河边洗灰泥桶的时候,老神父忽然站在他的身边问:“你把它洗得这么干净,是不是想要用它作为饭具呢?”

“对的,方济在他耳边说:“我要挣我自己的食粮!我要去求乞!”

老年神父阻止他说:“千万不要那么做!我有够吃的粮食。看在你母亲的情面上,快不要去吧!……”

“我们的主起先也这么做了,追随他的圣善榜样有什么丢人呢?”方济说罢便向亚西西去了。

但是,他的心几乎从喉咙里跳出来:他该从那儿讨吃呢?——还有比从穷人当中更好的吗?一扇开着破茅屋的门像是在邀请他,他毫不迟疑地走进去:“为爱天主,请赏给我一点吃的东西吧!”

一个妇人手上抱着孩子走到门口一见到他便说:“你不是那位甘愿过穷人生活的富贵青年吗?”她惊讶地倒退了几步,又说:“先生,我这儿不会有您所喜欢的东西,我无法给您一物,我们已是穷得自顾不暇了,那儿还有力量帮助您呢?”

“还是请妳随意赏给我一点儿吧!那怕些微的一点儿也是好的。”

这个左右为难的妇人,勉强拿了一些剩菜汤和一块面包皮。倒在他的桶里

“天主会赏赐妳的!”方济说着便走开了。

下一个目标呢?到他父母朋友家的那座阔绰的大厦去。他走上了门前的石阶,女仆替他开了门,他随即开口向她讨乞食物。

女仆进去后再没有踪影了,出来的是房子的主人。一个头发灰白而英俊的中年人,他的夫人从里面的房门口眺望着。“你这样丢你的父亲的脸真应当羞愧死了,中年人冷言斥责道。

“你简直是一个懒惰的无赖、败类、逆子。快给我滚开——不然我就放开猎狗来咬死你!他用力把大们砰然关起。

“天主会赏报你的!”方济对着大门说。

再一个目标呢?到街那边的杂货店去。店中全家人都跑出门口来看,但没有一个人说过一句话。只是给了他二片面包和一些碎烂的腌肉;他们跑出门外看着他走去然后把这事纷纷地传给邻居们。

方济故意走过伯尔那得伯爵的住所,然后来到玛列塔父亲的门前。后者是怎样在讥笑着他呢?哈哈!这就是不久以前的那位伟大的抒情诗人!

“赏给你一点儿吃的吗?当然是义不容辞了!这样可怜的家伙。脏得连狗都不肯闻他一下。哼!玛列塔。快点儿把前天剩下的卷心生菜给他端来吧,或许现在已变得黑臭不堪了;不过在一个人饥饿的时候什么都是好的。以后每天到我这儿来吧—我会把你养肥的。

玛列塔不甘愿听他的吩咐,方济在一旁微笑地怂恿着她说:“小姐,就请妳端给我吧!一个人的肠胃里盛些黑臭的东西总比灵魂上带有黑斑好多了。”

他又沿门挨户地走了几家;但得到的只是讥讽和嘲笑。有人对他说:“你说:天主会赏报你的!”那么你得到的是什么呢?”

方济回答他说:“天主同样会赏报你的,因为我需要你这种侮辱比需要你的食物更追切。”

他敲着当地有名望的贵族西菲家的大门。一个仆人开开了门。一个身材窈窕绛发碧眼的少女和她的妹妹跑向设置华丽的大厅里,两个女孩站在那儿望着乞丐出神,“那是方济,他为爱耶稣而甘愿受穷的。”年纪大的一个对她的妹妹说。她们仍是用惊异的眼光呆望着他。

“请你明天来吧!”仆人说:“明天才是西菲家惯常施舍的日子。”

方济正要准备离去,忽听到一位少女幽柔的喊声:“不要,快给这位少年人一点东西吧!喂!请等一下——我自己那里有样东西。她跑去拿来一大串葡萄和一大包点心。

“嘉辣小姐,那不是穷人吃的东西”方济说:“我认得您——您不是常常跟您的母亲一块儿到我们的店里买布吗?”

她用惊奇和钦佩的眼光看着他,当她将食物送到他的手中时,她把这情景幻想成一场美梦。

“天主降福您,”方济说并且向她行了一个礼。在街上他暗暗忖想:“现在我要的总够吃一个星期了。”

他本打算到城外僻静的地方去吃他的午餐,但他忽然觉得这是一种骄傲的想法。很快地便把它打消了;急忙跑到广场的泉边坐下,把葡萄和点心放在一边喃嘀说:“这个可留给神父那位和善的老人。

然后看了一下桶里的食物:那混淆的残食剩菜使他闻了作呕,他小心地用两个手指捏起一块肉来尝;味道还不算太坏。他又用同样的方法捏了一点生菜勉强咽下去。昂首仰视,他哀苦地叫了一声:“耶稣啊……”

他看到一个女人抱着她的孩子在窗口对他望着,一时脑海里又泛起一种狂妄的邪念,这是必要的吗?莫非这也是耶稣要他作的吗?他忽然又大笑道:“驴兄(这是他给他自己身体的绰号),这不影响你的灵魂吗?青年人,你还让魔鬼来摆布你吗?快躲开它吧!于是他拿起食物就吃,阖起了眼睛用双唇吮咂着,彻底地啮咬着。大口大口地咽下去。

“它的味道一定很好!”他底声喃喃着,“一定很好!”

他不停地咀嚼,两眼合拢。“驴兄。睁开眼睛看着它吃。”他自我施令;于是他睁着眼睛一直到他吃饱,汗水从他的额角流进两腮的胡须中,“剩下的留作晚上和明天再吃,他说着随即用手捧了两捧清凉的泉水洗了洗嘴脸。“比我想的还好一点。”他自言自语道。瞬息间,喜乐的光明充满了他的灵魂,他向天作着友善和感恩的微笑说:“主,感谢祢已使我成为天上的飞鸟。”

求乞时,唯一的痛苦便是怕遇到他的母亲。他可以面对一切困难,但却无力应付这一点。因为这会使她过于伤心,他必须设法免除她这种痛苦。这事她当然是知道的,不过若叫她亲眼看到这事实——主啊!她怎能忍受得住呢!因此他总不敢走近她住的那条街巷。

但是,有一天,正当他照例提着桶沿街求乞时,蓦地里听到一个怒吼声从一家旅店传出来,接着他的父亲从门里向他冲过来。在方济还来不及张口或作任何表示,父亲早已抢过他的破桶把它丢到地上并严厉责斥他:“你这个蠢货!贱种!我诅咒你!诅咒你!”

诅咒声如风暴般的袭击着他,他那里会料到有这样不幸的事情发生。

“不!不!请不要诅咒我,”他双手紧拱着向父亲哀求。

“我要诅咒你!”父亲更是变本加厉地连连咒骂着。

不一会儿街上围满了人,妇人们不断地在她们胸前画十字。方济吓得面如土色。

“你每次出来要饭,我就每次来诅咒你,你这下贱无耻的败类!”在他回到旅店前又高声咒骂了两句。

方济急忙沿着街上的一条小路跑到一处僻静的地方,两手捧着头忧伤地坐在那里沉思。他受了诅咒,剎那间心中所有的光明都熄灭了。这一突如其来的事变该当如何应付呢?

第二天他想出一个应对的办法;提着小桶重来到市场的泉水边,走向一个长得像圣伯多禄的老乞丐身边,对他说了一些话。乞丐们有乞丐们的义气,那个老乞丐当然也不例外,他跟着方济一块儿求乞。路上又遇到了方济的父亲怒气冲冲地走来。就在他将要开口诅咒他时,方济连忙跪在地下受那老乞丐的祝福。

他还一边解说:“你诅咒我,而另一个父亲却祝福我——这样正好可以抵消你的诅咒。”

 

天空中整日乌云密布。聪明的小个子神父说:“明天要下雪了。”当晚,雪花果真不停地飞舞起来,越下越大;次日清晨。满山遍野都盖以厚厚的一层白雪。圣堂下面也掩盖得密不透风,这样把方济的杂务事也耽误了。他们俩人只好围坐在一小堆炭火边祈祷,好似在静候着春的到来。

方济如今也正好专务灵魂,冒着寒风跑到堂里,跪在十字架前热心祈祷,去看顾癞病患者和其他普通病人,同时也不忘求乞。街上再没有几个人认为他是个精神病患者或傻瓜了。他们对他已习惯了,不复记忆他是伯纳度的富家少爷了;这在方济的精神上确是一个莫大的安慰。

人们向他施舍完全是因为见他皮包骨的膝盖裸露在破长他外面,冻得可怜;并由于他们对他的同情心,也由于他的友善。他头上的长发,腮旁胡须,苍白的脸上嵌着对晶莹有神的大眼睛。使人猛见之下还以为那双大眼里满含了泪珠,但是,不久便会觉到有一股奇异和美妙的喜乐整个地从那眼里发射出来。他袛要用三言两语便能安慰好一个情绪不安的人,使他们笑逐颜开,说真的,看起来好像他是富有的,别人才是贫穷的。

白皑皑的雪使大地万物变得清新鲜明。从前他不曾看到过的小房子,如今在那里闪闪发光。山谷下,橡树林中的圣母堂的倾斜尖顶,现在也看得十分清楚;它也需要泥水匠来修补了。还有那山上亟待修葺的圣伯多禄堂,——不错,有许多工作在等待着他好吧!叫它们一齐来吧,他会尽力去完成它们的。

不过,难道只有泥水工给他做吗?“主啊!”他祈求道,“在祢的田园里没有其他的工作吗?我尚年青,怎么能在这儿享受这样轻闲的生活呢?我在这儿闲得发了霉!祢呢?祢来到世界上为我们受死!我怎能这样安闲下去呢?求祢把我派到边强蛮族中去吧!我甘愿为祢流血!”

他两手伸张,两目仰视上空,祈求天主赏赐他更艰巨的工作。那双曾经戴着钻石,闪烁发光的手,如今变得又粗又黑,像是乡下耕田的农夫的手。在没有任何迹象到来以前,他仍需做泥水匠的工作。他等待着春的到来,期盼着叩见他的母亲……

在山丘上,严冬异常酷寒,但每天早上天尚未明,方济就跑到亚西西的圣堂门前,站在那里等候着开启堂门。

一天,在圣堂的走廊上他果然看到了他的母亲,那时他正向外面走出,而他的母亲却刚好要进去。他们站住面面相觑。他很容易认出她来,面黄肌瘦的脸裹在披肩里。

她们母子相对而立,方济感到双腿瘫软无力;母亲从披肩里伸出手来扶在他的肩上说:“孩子,你真使我感到无比的骄傲!”说罢她急忙走进堂里去,心中感到异常恐慌。

她的那一句话把方济激动得手舞足蹈,连蹦带跳地回到圣达弥盎堂。这对也该是多么大的喜乐呢?一知道在他沿街求乞的当儿,母亲的心和灵魂也跟他在一起,饥饿时,母亲便使他的精神饱满,鼓励他像耶稣基督一样勇敢地生活下去。

他欢喜若狂地跑去把刚才的情形告诉了年老的小个子神父。

“如今你的神贫终于得到了祝福。”老年人安慰着他。

 

在二月二日烛光节(圣母献耶稣于主堂瞻礼)那天,雪花纷纷飘落在温暖的土地上,虽然外面有时刮着狂风,下着大雪,但初春的温暖仍是潜入了山野和村间。一天晚上,在斜阳西沉时。天空像是一个烧红的烤炉。“这是象征着明天将是一个好天,”老神父说。“你没听见我的蜜蜂们在报讯吗?

第二天太阳果然高悬晴空,强烈的照耀着即将苏醒的大地。“你没听见春在潺潺作声、野鸽和山乌在向她召唤吗?”神父说“没看见那野兔跳跃、雏菊在园野的光辉下闪烁吗?”

“回复工作吧!”方济叫道。“我又何以去唱讨石块和灰泥了。”独轮车源源不绝地推向圣达弥盎堂。一一不用说又是伯尔那得送来的,不久石块已超出方济的需要,因此他把多下来的替老神父搭盖了一间小屋。圣神降临前一天他又把圣堂上的十字架重新装妥;临装时还拿它向四面八方祝福着说:“愿平安与你们同在!”

圣神降临胆礼那天,老年神父在修复完竣的圣堂中献了弥撒。堂里参与弥撒的人也真不少。神父眼中含着两颗泪珠讲了道理,在道理中他感谢天主第三位——圣神,和年青的泥水匠。

在同一个主日里方济又开始修理圣伯多禄堂,差不多又用去一整月的工夫才完工。接着便是那件最大的工程一一圣母天神之后堂。两堂相距很远,徒步约需走两个小时,其间还要爬山越岭。动工之前他一本正经地先跑去勘测了一番。

不错,确是有很多地方欠缺修理!不过工程浩大;他无论如何到年底也不能完成。那又有什么要紧呢?能为我们的在天之母多工作些时候不是一件很荣幸的事吗?——这种工作太有意义了。建立在橡树林中空地上的小堂的确可爱,那儿一切都藴藏在宁静、奥妙中。有着鸟儿的歌声,也有野花的芳香,使人到此有超脱凡尘之感。“噢!假使我能永远住在这儿该多好呀!”方济在想。

他开始往树林中运送材料:搬了梯子、水桶、鹰架、灰泥和剩余的石块——这些工作都是他自己在烈日下完成的。在那酷暑的热浪中,他觉得连吸入的空气都变成了灼鼻的烈焰,但是方济全部都忍受了。

在那孤独的工作中,他获得不少建筑的经验。在那青翠僻静的树林中,他一直是一个人孤单单地工作着,从来没有人打搅过他。有时候在工作中,会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和爱力激动他,使他从鹰架上爬下来跪在草坪上,两眼充满着热泪,歌颂天主——有时一跪就是几个小时。有几晚他跪在丛林的月光下虔诚的祈祷,竟忘记返回圣达弥盎堂。因此日子久了,他也就惯于席地而寝了;看天时的好坏来决定睡在圣堂或露天。

是一个晴朗的夏天,也是一个幽美的深秋。在这一天整个的时间里,他灵魂中的热火益发炽烈,同时心中是否能为天主工作的意念也来得更为迫切。他感觉过着这种闲散的生活是一种耻辱。随着他的祈祷。逐渐了解或许十字架上耶稣的话尚有其他的用意?

他心理在起变化—一种强有力的变化。是什么呢?他该当怎样作呢?他期待着。聆听着。只要天主说一句话,方济随时准备听从他的圣命,就是为他赴汤蹈火,流血流泪也在所不惜。

严冬好似迫不及待地赶走了晚秋,在圣达弥盎堂里,一老一少,两个知友又一次重聚在炉火旁,安祥地坐在那里祈祷。

 

春天降来人间,方济又回到圣神之后堂去工作;为了节省时间,他索性住在山谷里,用一些干草和废料临时搭了一间小茅屋。在主日那天回去跟老神父团聚一次,并且为他辅弥撒和圣体降福。

在丛树林中的生活别有一种情调:鸟儿、野兔和松鼠逐渐与他厮混熟了;它们见到他不再逃跑,甚且还来听他唱歌。

虽然方济日间不断唱歌,但心里的焦虑却与时俱增,那不是畏惧和惶恐,而是极大幸福的预感。他仍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已为它失眠。

一天,老年神父对他说:“我不相信你还要去修盖圣堂。我相信天主对你会另有任用的。”

“我们只有等待着看吧!”方济回答说。

“那才对呢!”小个子神父对他的回答感到满意;“我们安心等待着吧!你修理的圣堂什么时候可以完工?”

“我希望到玛弟亚瞻礼那天请您去做第一台弥撒,以示庆祝。

“我会去的。”

方济为他辅了弥撒,在堂里另外还有个人,一个年纪相当大,并且几乎有点畸形的老牧人,他就是在若干年以前曾经亲耳听见天神在那儿引吭高歌的人。方济感到精神异常不安。

矮小的神父来到祭台左边,开始读本日圣经之前转身向众教友——仅有的那个牧人。但在他念圣经时眼睛不时去注视着方济。

方济用心恭听着,因为那是天主的话?一道强烈的光照耀在他的灵魂上。矮小的神父用尖锐明利的目光盯视着,他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当方济听到耶稣为打发他的门徒到世界各地去传布福音所说的话时,他的神志恍惚了:“当你们去传布福音时,一路走一路说‘天国近了!’,治愈病人,复活死人;洁净癞病人。驱逐魔鬼;你们腰带里不要带金银钱币,行路不要带行囊,不要带两件内衣,也不要带鞋和手杖,因为工人有名分得到他的饮食。你们无论进那一城,那一村,该访问谁家可以住,就住在那里,一直到动身。进入人家,就祝福这家平安。那家若当得起平安,你们的平安自会临在那里,若当不起,你们的平安仍归你们”(玛十。7-13)

方济感觉他沐浴在神光的温馨中,他要作一个宗徒,去传播平安和爱情的种子,重新整理破损的灵魂,并且要作一个穷人,彻底的穷人,像一只麻雀,这才是他真正的生活。

平安,爱情,贫穷。他纤弱的身体被精神上的喜乐激动得颤抖不停。他尽力抑制着兴奋的情绪辅完弥撒,高兴得俯在神父耳边大声地欢叫。

老年神父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目光对你注视。是一种奇异的力量迫使着我。你看——你不是总要作一个泥水匠吧!你要去宣讲美妙的道理——等着瞧吧!”

方济回到他的小茅屋,穿起那件破烂不堪的长他,他没有考虑到穿衬衫,他根本就没有衬衫,他找了一根粗麻绳代替了他的皮带。把那双咸鱼鞋也脱了下来,光着脚,身上只那么一件破他子,他却疯狂般的高兴:“这便是我的服装!”

“你简直是我们主的知更鸟了!”神父抱起方济,眼中淌着热泪说。

 

方济光着一双脚站在广场上讲道理,人们也都静心在听他说的每一句话。他以很坦诚和简单的方式来讲;与其说他们听他的道理,倒不如说他们在欣聆他心弦上奏出的韵律更恰当。

“良善的人们,”他说;“哦!不,还是让我称呼你们兄弟吧!因为天主是我们众人的大父。我们要住在一起忠诚而友善,如同孩童一样!我们同是用土做成的——只是模型不同而已,每人有每人的毛病。但所幸的是:每人也有他自己的优点,我们要爱天主便应当面对现实;正视我们的毛病;天主借着圣宠来住在我们心内,于是我们虽有错,也当彼此相爱才对。希望你们用内在的力量统御外在的生命。为天主彼此相爱吧!”

“天主是无穷的、至大无比的。他创造了天地、阳光、满天星辰和我们人类,我们在他的呼吸中生活,在他的光明中行动。他在天堂,在世上,在每一角落里;并透过了他的圣神居于我们当中。在圣体内他把他唯一的圣子——耶稣基督我们的主一一给了我们,那是他的圣身和宝血。噢,接受生命的赐与该是多么奇妙呢!我们生活在他内,靠他而生存。无论是睡眠、烹饪、做工,天主总在我们心里——千万不要忘记。如若你们果真不会忘记,你们便能如同孩子倚靠父母般地倚靠他了。

“你们看看孩童:他们一直是活泼可爱的,从不为明日而担心。他们若看到了几样花朵便高兴地大叫起来,到了下雪,他们高声唱歌。他们向太阳伸张着双手,表示心中的喜乐;到了下雨天,他们又是欣欢若狂地大笑。你们也正应当如此。高兴吧!”

“孩童们爱他们的父母;我们也应当爱我们的在天大父,并且时时信赖他,倚靠他。倘若有时候我们的大父在我们耳边细语不休,千万不要愠怒;他自有他的道理。——暂世的一点痛苦比起永生来可算作什么呢?日以继夜地爱他吧!在他的造生物中爱他;在雨雪中,星辰下,甚至在逆境中爱他。不过最重要的是,当爱他我们遭受的苦难;罪恶一日统御着世界,他的苦难也随之増进。克苦吧!克苦是一剂苦味的良药,它可以治愈病痛,也可以洁净我们的灵魂。你们不是很甘愿吃味道极苦的草药为治愈你们的病痛吗?天主要洁净你;只有洁净的灵魂方可见到天主纯美的工程。那时你们会赞颂和钦佩。爱他吧!与他平安相处!同别人甚至同你自己也当平安度日。在小事上能得到平安,大事情也是一样的。我们因了原祖的罪失落了世间的乐园;但在另一个遥远的地方还有比它好过若干倍的乐园呢!那就是天堂。圣教会给你指出它的路线;那路便是爱。我们的圣母和主的天神都在等着伴你走向那里去呢!”

“和弟兄间也要像孩童一样相处。”

“愿平安与你们同在。啊门。”

他讲的好吗?是不是用那种方式讲呢?他颇感焦虑和不安。会不会有一粒种子落在他们的心田上呢?

有时候,丝毫不费气力地便把天主的爱火在一个人心中点燃了。有的人在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心中便充满了爱。还有人,经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才听进其中两个字,但这已经裂了缝的薄壳一旦破开,他的心仍会激起一道涟漪。再有人好像是锁在深院中,就是用铁锤敲击也无济于事。宠的功能是很奇妙的。

他讲的好吗?不拘如何他已发现伯尔那得在人丛中热诚地静听着;还有卡藤的彼得——尼各老圣堂的副本堂也在那儿不断地叹气。一个贫穷的妇人用她的围裙遮盖着脸。但其余那么多人是不是充耳不闻呢?

他回到堂里去祈祷,希望他的话能进入善人的心灵里;但他心里的声音却告诉他说不要回顾一切,农夫在播种时并不回头盼顾。你只管播种让天主用雨露和光去滋养它!这时他的顾虑方才消散。

一个乞丐路过那里,嘴中还不停地咒骂,因为他刚才在一富户前空讨了半天什么都没得到,方济安慰他说:“兄弟。我们可爱的主也曾经乞讨过;但在他没有要到什么时,他曾发怒了吗?——没有,他却说“愿你们平安!”你也这样做吧!不管对给你的或不给你的人都常常这样做。那么你看吧;不但有面包吃,还要得到平安呢!”

“我们的主没有六个孩子啊!”乞丐怨怼说。

“对的。他没有六个——他却有着千千万万个呢!他有着整个世界上的人:好的和坏的。他为了每一个人而甘心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他甚至还为那刽子手祈祷。施爱的人才能得到爱。”

“人怎能和你穷辩呢?”乞丐说:“我看你也是饿得发疯了。”他在羞愤之下朝对面跑去。

每个人只要友善地和方济打一下招呼,他便向前跟人家搭讪。遇到农夫便和他谈说牲口的事,顺便讲述天主,或站在那儿和作杂务事儿的妇人谈论着她的孩子和圣母的痛苦;那妇人手中拿着撢子呆呆地好像在听什么伤心而重要的新闻。过一会儿他又坐在巷尾的石级上,告诉顽童们白冷郡马槽中的事情。那天晚上等他回到了波逑安拉他忽觉得饥肠辘辘,这才想起今天忘记求乞了。

“驴兄,”他对他的身体说:“请你安静一下吧!小家伙,明天我就去走一遭要点东西给你吃!”

驴兄也真听他的话,霎时即安静了下来。

方济在乡间讲道就像叫街的在唱民谣。他对田间的农夫,林中的伐木工人宣讲。在田野和村里的广场间,在癞病人和街巷中,在市场和圣堂的边廊上宣讲。他忙得像只工蜂,总是讲述着同样的事情:基督、贫穷和度一个美好的生活。但讲的方式每次不同,因此大家都十分喜欢听他的道理。

有人想要给他些食物或金钱。但他从不曾接受过金钱,只接受一点刚够一餐的食物:一碗粥。有时也有一两片涂着牛油或奶酪的面包;他拿着它们一路走一路啃;用流溪中的水把它们冲到胃肠里。他到处为家,天黑了席地而卧;马厩里,山崖下,或索性用天幕作为软帐,人们到处都在评论着他;他们时常追述他旧日的生活,一个多么贪玩的孩子,如今却在夜间伸张开两臂跪在丛林中祈祷。有人拿他作为笑柄,也有人恭维他;而这两方面在他们的想象中都有很多的形容。属于前者的说他吃的是带虫的野草,有时还带着蚂蚁呢!后者却说他是一位圣人。一到晚上便可看到他头顶页上闪烁照人的光圈……

 

一天,方济移动着疲劳的身子回到波逑安拉的圣母堂,在那里他看到有一个青年人正等候着他。青年人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是伯尔那得向他的致意,并请他允许他与他共同度一晚,好作一次畅谈。

“我今天晚上就去。”山方济对那青年说。他想一定是伯尔那得的灵魂感觉不安。

他们在一起吃了一顿愉快的晚餐,但在一间装饰华丽的饭厅中两人分坐在宽大的餐桌前是多么不相称:方济穿着那件满是泥块的破长他,两只砌墙的粗手;伯尔那得却是满身的绫罗绸缎。他是一个高而瘦的人,有一对浅蓝色的眼珠。他很少说话,因为怕羞;并且很斯文。他用一种非常谨慎的口吻问方济怎样会使他过这贫穷的生活,可见他的灵魂上确是感觉恐惶了。

方济推断伯尔那得现在已面临极严重的精神威胁,因此他很高兴将自己的生活实情告诉他。在方济,等于重温一遍过去的生活。他的话语是那么诚悬动听,己使得伯尔那得的眼泪不停地潸潸流下。

方济用了一个小时的工夫才把经过讲完,这时夜已渐渐深了,他想回到林中的茅舍去,伯尔那得却坚持要他留宿,无奈,方济只好留下来,俩人在伯尔那得的房间就寝。室内对面放着两只床;中间一盏精巧的台灯在一个别致的艺术塑物前闪亮微光。不久两人都发出鼾声,而每人的声音好似在争相压胜另一方。

两人都是在佯装打鼾。

伯尔那得在计划着观察方济的动静,因为他曾听过关于方济夜间起床祈祷的传说,他怀疑今晚他是否仍会这样作,伯尔那得的动机不是由一种寻常的好奇心所使然,而是至深的敬佩和欲想为自己精神上获得良益;因为他很早就想去度方济那种生活,他的生性是非常严谨的;使得他不得不观察清楚后再有所表示。因此,现在他伪装睡熟而实际却用半闭半开的眼在窃视他。

方济同样也在故作鼾声,他是在等候,等到他自以为伯尔那得已经熟睡时,便静悄悄地爬下来跪在床前,伸开两臂以极低的声音念“我天主,我的万有!我天主,我的万有!”那便是他仅念的一句话。每次念完一句便稍停片刻,然后再念一句:“我天主,我的万有!”

有时像哀叹,有时也充满喜乐;或诵经文,或表达心中的哀念。偶然在他诵念时也会用手掩起脸来,然后又伸开双手谦恭叩头。真是一副生动感的人画面。伯尔那得借着桌灯的微光仔细地窃视着他,他感动得连作假鼾声也忘记了;最后当那心底的祷声“我天主,我的万有”继续不停地发出时,他也随着在心中默念起来了。

黎明,方济赶紧爬回床。不多时圣堂的钟声响了;方济和伯尔那得每人都装作方才醒来的样子。伯尔那得一穿好衣服就跑到方济面前说:“方济,我想要过你那种生活,该怎么办呢?”方济惊喜交加说:“好!伯尔那得,赞美天主,赞美天主吧!”他抱着他的朋友;“你叫我为你决定吗?不,不行!我实在当不起,况且这问题是极严重的。噢!看我们的主是怎样相帮我们吧!走,去进堂,在那里他要赐给我们光明。啊!多奇妙,多美好呢!”

他俩急速走向圣堂,一个快于一个,最后终于跑了起来。当他们到了圣尼各老堂时,副本堂彼得神父刚才开始作弥撒。弥撒中他们把全副精神灌注于默想中;然后,方济跑到更衣室把伯尔那得的意思转告给神父,并请他为伯尔那得求助于圣经中的言语。

“真是有福的人!”副本堂边叹边同方济走上祭台的弥撒经书前。方济示意叫伯尔那得也走向前来,然后对副本堂说:“请你以圣三的圣名连续翻阅圣经三次,每次高声念一小节。”

副本堂照他的话作了;第一次他念道:“如果你想要成全自己,那么去把你所有的一切变卖掉,或施与穷人吧!然后再来跟随我。”第二次他又念道:“在旅途上什么都不需要携带:不要随员,不要钱囊,不要食物。”第三次念道:“如果有人想要跟随我,那么便需要克制自身,背负起他的十字架,然后来跟随我。”

神父像芦苇一样的在颤抖着,眼泪流到圣经的纸张上。伯尔那得为了表示他的首肯而跪在地上。这时彼得神父也跪下来,两手伸向方济面前用哀求的口吻说:“我也要!我也要!”

 

这一出乎意料的事件,自然使城中和本区间发生了骚动:两个相当有身分的人,一个富有独立资产的绅士和个司铎,突然一致采取了方济式的生活。这样一来大家议论纷纷。而众人急欲晓得的是:伯尔那得将要如何处置他那巨大的产业呢?这才是大家最关心的一点。钱,他是否要全部留给家中的人,或是捐给当地的政府或教会呢?

他把所有的产业都变卖了。房屋、土地和家俱等一样都没有留下;换来的是一笔数目相当可观的款项。——他拿它作什么用呢?

听说第二天伯尔那得要亲自在圣乔治广场把他的钱分施给穷人,这消息一经传出,整个亚西西都轰动了。穷人兴奋得不能安眠,有的索性整夜在那广场上等候着;病人也从病榻上和医院里被抬出来。因为不论男女老幼每人都要亲身去领,旁人不得代替,所以不能走的就请人抬来。下阶层的人们在妒嫉;中阶层和上等社会的人认为这纯是一种不智之举。钱,本应当用来做些慈善或有意义的事业:如修条马路,盖座圣堂或医院,但却要凭白无故的送给穷人。谁肯作这样无意义的傻事呢?真使人听了不敢相信。

老的少的,穷的富的一齐蜂拥到圣乔治广场,城里的卫兵被派来维持秩序;穷人在广场上分列成两行,群众将他们紧紧包围。方济,伯尔那得,和彼得神父大约在三点钟才缓缓走来,穷人立时高声欢呼起来。

“我的丈夫失业三年了!”

“我是个瞎子!”

“我是个瘫子!”

“我家孩子太多!”

她们夸大其辞及满嘴谎言,喧嚷和混乱得无以形容,卫兵不断忙着劝令众人安静下来,并站回自己的位置。三个人每人手上提着两个装得满满的钱袋。伯尔那得由一名卫兵随在他身旁开始散发;他从袋中一把把掏出,随掏随分,连看也不看一眼。

立在一旁观看的各阶层人士,就连富人也包括在内,都瞪着一副贪婪的大眼。钱分到哪里,穷人就向哪里挤,卫兵不得不用长矛赶他们回去。为了避免有人冒领双份,每人都必须站在他的本位,不准移动。一直到分完为止。钱在他们手中发烧,那些已经领到的人拿着银币数个不停。为了节省分散的时间,方济和神父也来帮助散发。

还没等方济来得及开始,圣路菲诺的本堂西尔维斯得神父便从人丛中挤了出来:“嘿!你还没偿还我那袋灰泥钱呢!”他伸张着手说。

方济感伤地望了望他,目光直射进他的灵魂,随即抓起两把银币塞在他的手里说:“够了吗?”

正如一把利刃刺透了他的心,西尔维斯得神父老羞成怒,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和侮辱;他真想将银币掷到方济脸上。但结果他拿起钱来卑贱的鬼鬼祟祟地笑着溜了;人们都在耻笑他是一个卑鄙,贪财的小气鬼。伯尔那得和方济继续在散发着银币。

把所有的钱分完之后,不及五分钟,广场上,除了他们三人以外,连一个人的踪影也不见了。三人站在那儿微笑着,从此再没有钱财属于他们了。方济领着那两人走进家估衣店,为他们换上两件咖啡色的长他和一块头巾;就像山上放羊的牧人一样。

“我店里还有很多,”老店主说:“各种尺寸的都有——是镇上最好的。”

然后这三位好友一齐走向圣神之后堂,他们的六只光脚步伐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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