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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方济亚西西传列表
·一 奇 麟
·二 大好自然
·三 召 唤
·四 贫 后
·五 十二兄弟
·六 知 音
·七 带刺玫瑰
·八 蚀
·九 福 地
·十 漫漫长夜
·十一 神 韵
·十二 青 茵
·十 三 回 映
·十 四 醉 乡
·十 五 基督的肖像
「我的民因无知识而灭亡。你弃掉知识,我也必弃掉你,使你不再给我作祭司。」
五 十二兄弟
五 十二兄弟
浏览次数:622 更新时间:2022-8-30
 
 

当晚,矮个子神父从达尔盎圣堂蹒跚赶来向他们祝福,并借给他们一支锡制的圣爵和一本弥撒经,他们又要了一些圣油、葡萄酒和面饼等,为做弥撒时所需用。

他像抱孩子似的拥抱着方济打趣说:“你的小兄弟们将要越来越多了,假如我再小几岁的话,一定也要加入你们的行列;可是,就怕我离不开我的山羊和蜜蜂。”

他们睡在那间小茅屋的地上。第二天早上彼得做弥撒——是一台多么感人的弥撒呀!初春的林园,处处飘着清香,由林园飘进茅屋再飘至圣台上越显得雅致和圣洁。

做完弥撒,三个人分头去寻觅他们的日用粮,向世人传述天主的福音。回来时,他们分述各人的经过。彼得叙述时还带着一声叹息,他总是因渴望天主而长吁短叹——他说他跟一个乡下人一齐吃过一餐饭,随后又在一个交叉路口向十多个人讲述神贫的道理。

方济说他一天只讨了些许的东西吃;他曾去拜会过个名叫莫利格的癞病人,他的病是因为照顾别的癞病人而染上的。“彼得兄弟,”方济忽有所思地说:“明天我要拿块面包蘸点圣体灯里的油,然后就请你把它送给那个病人叫他吃掉。”

伯尔那得兄弟先出示他手掌上磨的水泡,然后说那是因为帮助一个农夫装肥料磨起的;以此他才赚到一碗汤和一小块面包;他只把汤喝了而把面包带了回来。

“高兴吧!”方济说“因为我们的手磨粗了。大家不要忘记:日后我们的主审判我们的灵魂时,也要查看我们的手。求天主多赏赐我们工作吧。

八天后,方济从树林中走出时,一个年青的乡下人穿着主日的华服,跪在那里虔诚祈祷,身边放着一条面包;一见方济,便迎上去跪在他面前哀求说:“为了天主的光荣请您收留我吧!”

“孩子,你是干那行工作的?”

“隐士,我是一个伐木工人。”

“我是方济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呢?”

“杰尔,方济小兄弟先生。”

“把‘先生,免掉吧。”方济笑道。

“我给您带来条面包。”青年人说。

“你可同我们一起来享用它,杰尔兄弟。当皇帝遴选朝臣时,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当选。现在你该当感到高兴和光荣,因为天主自已拣选了你,叫你加入了贫穷之后的武士行列。”

他们两人手牵手进入树林中,先到间小堂里念了一段经文。杰尔羞愧地解释说他是从苏贝秀山来的,有天,他在那里听到一个牧人谈论着方济的一切,他听完之后,经过整天整夜的思虑,终于被一种不可抗拒的潜力促使他来追随这种方济式的生活;因此就在那天早上他辞别了双亲。带着父亲亲手为他烘烤的面包离开了家,他很幸运,毫不费力便踏上波逑安拉的道路。

“你真是老马识途,”方济带笑说:“我相信你将要成为一个好兄弟;今天晚上不知道其他的人听到这消息会多么高兴呢!现在首先叫我来整理一下你的衣服吧!”

每天这几个修士都出外讲道、求乞和工作。天黑了他们就席地而睡;不论露天或荒地,对他们都是一样;他们本身几乎也变成一堆泥土。

人们听他们宣讲像是一个新纪元的起始,兄弟们不需要等候人聚集多了再开始讲道。倘若他们发现一个孤独的人坐在山坡上,他们便爬上去对他宣讲福音。有时他们会向一个正在榨取牛奶的村妇讲道。一个农夫为了不愿蹉跎了听道的时光,便把牛套上,一边辛勤耕田,一边听他们讲道。甚至他站在犁上,兄弟便会跟在犁旁讲述天国的福音。他们不使任何人失去听道理的机会,他们到各处去抢救灵魂;到旷野,到村间;向泉边洗濯的妇人、夜晚街头的娼妇宣讲;遇到参加婚礼的人群,更是他们的好机会。总之,没有一件事或任何一个人能阻止他们。

人们发现他们非常诚恳可亲,都乐于和他们接近。但他们从不接受人家的金钱,就连面包牛油一类的食物,若在他们肚子不感到饥饿时,也不肯轻易收受。那些自愿来听讲道的人高兴得感叹不止。

兄弟们由邻近的乡村城市,扩展到很远的村镇,以至其他省地。他们就经验所得,认为城市里的人不再是那么淳朴了,爱德不足,信德软弱。有时候,在兄弟们讲道理时。男男女女们竟然唱起粗犷的歌来,并且怂恿孩子们拿污泥向他们投掷;他们泰然不为所动,照样讲述,因为这正是为耶稣受苦的好机会。兄弟们总是喜气扬扬。没有任何事物能夺去他们的热情。就是饥饿,侮辱或任何不如意的遭遇也不能使他们畏缩和沮丧。

“天时总是好的,只是好的方式不同而已!”这是方济和众兄弟们一惯的想法。

数日后,方济和杰尔兄弟从安科纳区回来时,发现除了彼得和伯尔那得外还有几个陌生人坐在圣堂门前迎候他们,他们的手上都捧着会衣。

一个是莫利格,身材矮小精壮的汉子,他就是吃蘸过圣体灯油面包而病愈的人;其次是一个名叫撒巴梯诺的,看上去很热心也很有学问;第三个是若望,肥胖的身材,愚笨的脸孔和尖尖的鼻子,头上还戴着一顶草帽,他就是那个不肯捐献一块石头的杂货商的儿子,现在他的儿子却愿将自己托献给方济。另外还有一个也是亚西西的人。他们一看到方济走来!便跪在他面前请他准许他们入会。

“赞美天主!”方济说。

他们躲在一处草丛后面,脱去身上的世俗华衣,换上手臂上捧着的粗布会衣。

“你怎么不像我们一样戴起头巾呢?”方济问杂货商的儿子。

“我把它撕破了,”若望回答说:“因为我戴不惯它,戴一顶帽子不是和头巾一样吗?

“不行,”方济说:“同巢的鸟,应当有着同样的羽毛。”

“可是我实在戴不惯头巾,”若望反抗说。“因为我嫌它太憋闷了。”

两人为了一顶帽子问题争论不休,若望始终不肯屈服。最后方济只好任凭他去,因为总不能仅仅为了一顶帽子,把一个愿意追随耶稣过穷苦生活的人撵走。

“好吧!”方济又绽露了笑容。“你既然那样爱你那顶帽子。那么。就像武士征服一座城他之后。把城名封给他一样,如今我们也就封你为帽兄弟吧!祝福你帽兄弟。

现在他们总共已有七个人,很可以组成一个小家庭。次日,七个人围坐在一起,笑着分配他们讨来的食品。既然帽兄弟是商家子弟方济便把分配食物的职权交给他,他真也不愧是商人之子,两手各拿起一块面包,衡量它们的重量,然后再一块块分给每人。每人的分量非常平均,绝无不公。就这样他们享食了愉快的午餐。这时,天空里的一群小鸟也飞来和他们凑热闹…

这种安贫乐道的生活过了没有多久,一层乌黑的愁云遮掩了他们心中的喜乐。给他们带来不安:亚西西的主教对他们的行为似感不太满意,而一般人对他们的态度也随之改变。他们说兄弟们爱贫的言行有些过分,近似癫狂,并说他们先把自己的钱分施光,接着又向别人去讨饭来维持生活,这是多么不近情理。

兄弟们个个都恐惧起来,方济为了消除他们的恐惧心理,决定亲自去见主教。主教确实对他们不满,他认为他们这种赤贫不能持久,至少应该有座修院,关在院中可以尽量去过节俭的生活。但是一个修院必须有些固定的收入才能维持,这样还算作赤贫吗?

过去,是主教亲自鼓励方济接受这种赤贫生活的,所以方济抓住主教这一点,才敢放胆的说:“主教阁下,假如我们有了财产,我们就必须武装起来保护它,还要延聘律师来解决法律问题和因钱财惹起的争端,那么我们将无法完全自由事奉天主了……”

主教在考虑着他的话;方济则焦急的频拂额上的汗粒,他忧虑着不知主教将如何作答最后,主教开口了:“我实在钦佩你,去、平安地去吧!”

他们用工作、宣讲、祈祷和讨食度过了炎热的夏——最多的时间还是用在祈祷上。在一个小小的橡树丛中祈祷该是多么安详呢!没有任何人来搅扰,微风吹动着树叶沙沙作响;在静谧的傍晚,在绿荫下,在大自然无边景物里,在不作一语的兽群里;简直可以整日跪在那儿默思天主的无穷美善。在他们工作或一起用饭时,若发现有人不在也不介意;因为他们知道他一定就在附近的林丛中祈祷。甚至晚间,有人尚未归来,他们也不去到处寻找,次日清晨,那位不见的兄弟自会带着满身的朝露和满脸的喜乐安然返回。

圣神在这七个人身上显示了奇大的功能。

方济就好像黎明的晨星,他那炽烈的灵魂,好似要从他的身体透射出强亮的光焰,而照耀着每一个人。有时人们会走到他跟前吻他的手,并将心中的烦恼倾诉给他。方济也把自己的遭遇和内心的创伤讲述给对方听,作为慰藉的良方。因了兄弟们在他面前都感觉自己微不足道,他越是觉得他在天主台前藐小不堪,卑贱至极。他总是警觉着自己的虚无和肉身的软弱;他用克苦守斋来对付这种软弱,但肉身却仍是顽强地忆想内心所鄙视的事情。唯一可以战胜它的方法,就是加强对耶稣的爱情和不停的祈祷。

夏日将要结束的时候,又有一个新兄弟加入了他们,名叫斐利伯,大家都称他高个子斐利,因为他身材特别高大。自然他们的会衣他穿着都不合身,莫利格只好把自己的会衣下面着地的部份剪掉。帽兄弟会缝纫,借了针线把剪下来的一块替高个子接好,然后又把针线归还给原主——因为那也算是财物,就是小小的一根针在他们心目中也是不应持有的财产。

秋天的日子渐渐缩短了,每天雨不停的下,弄得街上泥泞不堪。雨水从他们破烂的茅草屋顶漏下来,他们光着的脚浸陷在污泥中,直浸入他们的皮肉里。狂风在树林中怒吼,天色又黑又冷,冻得他们个个在发抖。刚刚燃起一点火来取暖便被风雨扑灭了。夜又是那么长得可怕;偶尔有人眼睛里带着沮丧失神的样子,坐在那里做着白日梦,他是否在想家呢?在家里,这时恐怕家人们正围炉取暖。锅里煎焙着的火腿在丝丝作响。散发出阵阵的肉香。

方济不高兴看他们作这样的痴想,便对他们说:“跟我来!离癞病患者的住处不远,从这里走去最多不过三十分钟,靠近特尔特河边有一个尚称完整的小屋。小恐怕是小一点,不过,我相信若是大家本着爱主牺牲的精神,一定可以勉强住下的。”

方济话尚未说完,大家早已动身了,也没有考虑到带什么东西;实际上,他们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带。到了特尔特河边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小屋的前面竖立一座树枝编成的十字架。

紧接着就是冬天的到来,方济担心他们的勇气会逐渐消失。因为冬季里夜是漫长的,白昼是短促的;道路冰滑难行,田间找不到工作,家家户户紧掩门扉,这一难关将如何度过呢?他求天主指示后,就把兄弟召集在一起说:兄弟们,冬天来了,我们不能白坐在这儿,无所事事。天主要我们工作,因此我们明天就要出发。两人一组,我们八个人正好分成四组,到四外乡村宣讲主的福音,为纪念耶稣的圣十字架。我们朝四个方向分散:伯尔那得和杰尔到西方,一组向北,另一个向东,我和莫利格向南。等到来年春天。大家再回到这里来集合。”

“好,十分高明!”

“真是一个宝贵的主意!”

大家都甘心情愿地服从分派的任务,并觉得能为天主工作而高兴。当晚他们睡得比平时稍微早一些。次日清早,屋外飘落着大雪——这正象征着一个好的开始,他们一同到圣堂里作一次公共祈祷。方济又向大家说了几句勉的话,“在路上要和善。宣讲,工作。乞讨。现在愿天主与你们同行!”他的这些金玉良言,对每个人就像吸吮了滋养的奶酪。他又一个个的祝福了他们,他们彼此间也互相作了拥抱礼,随后都以刚毅勇敢的精神,宛如一个大“十字形”向四方走去。

雪花落在兄弟们的头巾上,落在帽兄弟的那顶不可稍离的帽子上,飞扬到圣堂的屋脊上,和遍地的园野间。悠扬动听的快乐歌声逐渐在四面远方消逝。

方济同莫利格走向南方,莫兄弟是一个心地爽直的矮胖子。现在他们的小巢空了,雏雀向四个陌生的远方试展双翅。方济怀疑着自己是否对他们过于苛求;他们是多么的需要他呢!他们只不过是些初学者。唉!可怜的羔羊啊!如今他们在何方呢?方济依依的边走边想。

“天主一定会照料他们的!”他安慰着自己说,但心中的疑虑和怀念却无法释然。他感觉这是从开始到现在从未有过的不安。

他们在里埃提山和阿布鲁西山下的村镇里宣讲福音。他越使人们认清自己的灵魂越觉得自己的虚无,除了一具带有罪恶的肉体外还有什么呢?过去那种罪恶的生活压得他抬不起头。事实上他并没有真的去犯罪,只不过受了欲望的搅扰。人们不要听他的道理,他们讥笑他,把他当作异教徒赶出去。“这是活该!”他谴责自己。“像我这样的罪人那有资格配训诲别人。”

没有一件如意的事:饥寒交迫,人们惧于收留他们,他们只好睡在圣堂的走廊上、马车下或山岩的罅隙间。狂风不停在吹,大雪不断地在下,天气冷得可将岩石冻裂。

没有一件不是艰难的事:气候酷寒,人情冰冷。方济的心灵没有获得一丝温暖,但他却坚忍不挠;为了摆脱这难耐的苦情,他唱起圣歌来;那满面愁容的莫兄弟也跟着他唱起来。

在波吉。鲍斯顿,他们被一个本堂神父赶出门外:回修院去吧!不然你们就要沦为阶下因!

莫兄弟哭了。

“我们来找个山洞吧!”方济说:“寻求慰藉的人总是从山洞开始的。”

于是他们由满盖白雪的山岩爬上村后的一座高山,它的高度至少在海拔两千呎以上,是一座庄严雄伟的高山。当他们爬到约一千五百呎的地方便发现了一个山洞,里面很黑。像是一条巨龙的口,洞中阴湿恶臭,飞满了蝙蝠。他们就在那种情形下度过了一夜;次日清晨莫兄弟下山到村间去求乞。

他走后,方济便伏在地上大声叫喊;他的喊声震撼了整个山谷。回音由四面八方送返:“天主啊,祢是多么伟大呀!我算是什么呢?一个小小的蠕虫罢了。主啊,叫我单单爱祢吧!”

活像一只将死的亡命犬在洞里爬来爬去,内心充满孤疑、恐惧、忧愁,和对自己的不信任。这时,一道强烈的异光忽然在天空照射在他的手上;整个洞里也满布光芒;抬头仰视,他听到有一种声音从他的心中发出。而响彻全洞。——“坚强起来吧!你的罪已全部得到了赦免。”

那声音在说话的时候,他还看到一个神奇美妙而超乎自然的异景:成千成万的兄弟从四方走向他来,个个脸上都堆满着笑容。

未几,异景匿迹。方济爬起来赶快跑出洞外。这时,外面正是风雪交加;狂风打在他的脸上,把满头长发吹得像一团乱草,吹掀起他的长他直钻入他的身体;他却高兴得在满天风雪和密布的乌云下高声叫喊:“小兄弟们。可爱的羔羊!快从旅途中回来吧!天主已祝福了我们,来吧!叫我们欢跃吧!

他在暴风雪中狂喊的声音,像似飘扬的种子。夹杂在风雪中飞满天空,遍落各方。

 

恰如出发时的情形一样,兄弟们从十字形的四个方向回来。重聚的喜乐该是多么美好啊!他们虔诚地感谢了天主;然后在特尔特河边的小屋里,大家围坐在火边讲述各人此行的收获。

方济把他在洞中所见的异景描述给他们听,他们都非常感动。他说:“我看到也听到那些可爱的小兄弟们向我们走来。请大家不需要因我们人少和生活艰苦而失掉勇气,他们要从各地来加入我们的;他们的脚步声要使他们走过的道路发出回音。

方济说到这里。大家高兴得彼此拥抱起来!

其次,轮到其他的人来讲述,每人都有一段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

伯尔那得和杰尔兄弟在佛罗棱斯城的一家门前,被人家赶走;后来被一位曾经他们拒受哀矜的人所收容。他们在他家里的一举一动,使那人受了极大的感动,当时就把大部的家产分散给穷人。杰尔兄弟何以没戴头巾回来呢?一—因为他在路上把它给了一个耳朵冻僵的人,结果他自己的耳朵几乎被冻掉。

彼得和高个子斐利曾被人家用石头投掷,两人彼此抢对方身前,相互保护。

撒巴梯诺兄弟的袖子被扯破了,他曾被人们用头巾像拉麻袋似的,在街上拖拉。

人们强迫着帽兄弟喝酒和赌博,他一拒绝,人们便打他,并剥去他的衣服,不过,他的帽子却还好好地戴在头上丝毫未损;兄弟们听了大笑不止。

不幸他们所讲的都是人家对他们的劣行,很少有善待他们的人,这证明兄弟们受了不少折磨。他们的勇气已减小得几至消失;但现在听罢方济讲的神异景象这才又对着未来的希望而喜乐。他们感觉作“神贫之后”的配偶真是一大荣幸。现在任由大雨倾盆而下,大雪堆积过膝;任由他们的肚皮空虚,只要将裤带用劲勒紧一些,使空虚的肚皮缩小一点就行了。他们只需要内心燃起热爱圣火,其他一切都不关紧要。

他们有着极高超的愿望,内心充满了喜乐;于是大家不约而同地高声唱起圣歌来。

 

他们的痛苦接连不断:八个壮年的大汉平时至少要饱餐两顿——甚至两顿还嫌不够。这时,帽兄弟却用两手衡量着他们的食物,好似称黄金般那么认真。有时他们还须冒着风雨到别的城镇去乞讨,回来时,所要的食物常连一口都不足。

莫兄弟拿一块木屑来咀嚼,为抵忍腹中辘辘的饥肠。

有一天,在那些惨痛的日子里,他们抱着饥饿的肚皮全部出外去寻觅工作和乞食,有人趁机把一袋钱放在他们的小屋里。“无用的臭垃圾!”回来时方济见了很不满意地说。当晚就叫彼得把它拿到城里丢进垃圾堆里去了

又一天,撒兄弟回来说:一个农夫给了他一条葡萄干面包,但在路上遇见一个又穷又老的妇人,他便把面包转送给她。

 

几天来方济一直跪在那里默默祈祷,别人见了也不敢叫他。有一次,大家从外面回来围坐在火边,方济站起来说:“兄弟们,从现在起我们要称我们自己为小兄弟会,因为我们是人类中最卑小的。”

他站在从炭火射出的微光中,眼睛里也同时发着光亮,声音如蜂蜜般的甜美:“我很高兴大家对我们的前途都抱着极大的信心,就是到现在为止。还不见有人来加入我们,你们仍是坚信不移,这一点使我十分感激。不错,他们是要来的,他们的脚步声已隐约可听。既然那么许多人要从各角落赶来,那么日后各地都要有‘神贫之后’的小兄弟了;因此,必须订定一项规则,一项固定的规章。如若不然,一个兄弟作这样,一个兄弟作那样,总不一致。帽兄弟,你说对吗?”

“对极了。”莫利格说着举了举若望的帽子。

“不错!”彼得也同意了。

“这项规章一定要经过吾主的恩许;但要想见他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况且也不能对他说:‘主,请祢来下,在这里给我们签个名吧!’,不过,世上却有一个代理他圣权、替他签证的人。”

“罗马教宗。”杰尔抢着说。

“对的!对的!”大家一齐喊道。

“是的,”方济提高了嗓音,“只要天气一好转,我们就要去罗马晋谒教宗;明天我先依赖天主的相帮把规章拟妥。若是教宗恩准了,日后人们便不敢再像法国乞丐般称我们为异教徒了。

“好极了!好极了!”他们齐声呐喊。

“那么我们现在立时就守一个彻底的大斋吧!把晚餐弃置一旁。大家热心祈祷,好让天主光照我的心,以便妥拟规章。”

人人都表示赞同,唯独帽兄弟一个人反对:“不行!”他说,我的肚子不是作来守斋的;再说,我已经把食物分配好了,今天已是一整天连半口东西都没下肚,我情愿明天守它一天斋,但现在却不行。食物既然分好,就应当吃掉。”

“假如没有东西吃呢?”方济问。

“实际上是有的!”

“可是,假若没有呢?”

“没有。那我就不指望了,但这并不是事实呀!”说着他拿起自己的一份大吃大嚼起来。

“帽兄弟,我的好朋友,”方济耐着性子说:“你只管吃吧!把我们的那一份也吃掉,这样跟你同样饿着肚皮的我们,便可因眼睁睁地看着你吃而算守了两个大斋。”

这时。帽兄弟涨得面红耳赤,羞愧得无地自容,低声说:“不!我也要跟你们一块儿守斋。”说着便跪伏在方济面前……

 

次日,两个兄弟到亚西西借了些羊皮纸、墨水和一支鹅管笔。一小时后,方济跪在十字架下伏在一根木干上书写;其余的人,有的跪在草丛中祈祷,有的躲在堂里为他默求天主。

此时,一道微黄的初春阳光照射在林间,但它那柔弱的热力不足以融化空气中的浓雾。方济在写贫穷规章的时候眼中充满了热爱,仰望着面前的大红十字架,

不断将书就的字句分唱出来:

“至圣圣三。我们热爱祢,钦崇祢;我们愿如孩子般将听从祢代理者一一罗马教宗的圣命,我们这一群贫穷小兄弟会的兄弟们愿在听命、贞洁和绝财三愿下共同生活,并要勉励效法耶稣的谦逊和神贫。凡是施舍财物给贫穷着的人都将受到我们的欢迎,并允诺他做我们的良友。赖天主的庇佑,我们众兄弟甘愿着补而再补的破衣服,在我们当中没有贵贱之分,我们都须要工作,因为不工作的人,不应当得到他的日用粮;为了承受工作的赏报,除了金钱,我们接受生活上一切必需品。我们可以乞讨,只要有东西充饥,有褴褛衣服蔽体,我们就心满意足了。无论同何等人相处,穷的、弱的、生病的、长癞的和要饭的,我们都一视同仁而感到幸福;爱人如己,不生争端。我们不需随身携带任何物件:不带钱囊、面包袋、金钱或棍棒。我们到处都要将天主的平安赐给每一个人,若是有人打了我们的左脸,我们会将右边的一面转给他;若是有人剥去了我们的外衣我们将要把里面的汗衣也脱给他;若是有人把我们的一切抢光,我们不再把它取回。我们是基督徒,那么就要在言语和行动上表现出基督徒的真精神。我们要尊敬身赋圣职的教士们,不论他们品位的高低,为了主的缘故。务须拿他们当作主人般看待,并遵行他们的管辖。现在和未来的小兄弟们,从今至死,摆脱一切恶事而专务善行吧!敬畏颂扬、并感谢、钦崇唯一无二和造生天地万物的全能圣三——圣父、圣子、圣神吧!啊门。”

他悲喜交集,时哭时笑。

写完以后,跳起来把手置在嘴旁高声叫喊:“来吧!兄弟们。来听我拟好的规章吧!”

七个人听到了他的叫声急忙从林间跑过来。方济站在十字架下面,其余的人将他围在当中;他用唱曲的音调宣读了跟“神贫之后”所订立的合约,众人听了感动得涕零泪下,一个兄弟任由眼泪从两颊徐徐流下;另一个则垂下头用手掩盖着脸;有的却不停揩拭面颊,还有一个在啜位,帽兄弟把帽子用力扯下,遮住他满是泪痕的脸……

方济由于心中过分的喜乐,使他坐立不定,独自跑到山上去欢唱。当晚回来时他带来了一名骑士;方济向着正在祈祷的兄弟们举起手高声欢叫道:“这儿又来了一位新兄弟!他曾在里埃提山谷听过我的道理,如今受了天主的默示自愿来加入我们:在过去,他算是一名武士,但如今我希望他能成为一名基督军旅中的武土;他的名字叫做安哲禄,这是今春的第一个新兄弟!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在树木尚未滋生新芽前,便又有三名青年投奔他们:白尔铎、巴尔巴禄和一个与帽兄弟同名的若望。又多了三个,那间小小的茅屋已拥挤不堪。

“腾点儿地方出来!”方济说。“你们常该当尽量缩小自己。”

于是每人都自动把自己睡的地方让给新来的人,一个个都跑到屋子外面去睡,这样一来,想不到小屋里面却成了真空。方济只好再叫他们全部回来:为了避免争执。他用粉笔在每个兄弟的睡处画上一个记号:为自己画的是一个T字形的十字架;彼得神父画的是圣爵;杰尔的是朵花,细心的伯尔那得,一只鸽子;画到帽兄弟时。不消说必是一顶帽子;其余的都是按着各人的姓名或有关每人的个性画上记号。

“目前我们正是十二个,”方济非常高兴,“十二是宗徒的数字,切勿忘记可爱的主就在我们当中;要留心我们当中千万不要有人出卖他。

天气逐渐好转,阳光温拂着大地,万物由冬眠中苏醒,地上铺了一层野花编织的绒毡;兄弟们由细心的伯那得引导,拿了一卷羊皮纸向罗马出发:他们一路上高声欢唱,祈祷和求乞。

 

教宗身穿洁白长他,坐在宝座上;四周静立着紫衣主教,使人见了不觉发生敬畏之感,方济跪在他的脚下赤足散发。穿了一件沾满灰尘的破他;为镇定心脉的跳动,双手紧扪着胸膛。兄弟们跟着跪在他后面。流汗、祈祷和颤抖。不久他们的规章就要宣布。——为宗座恩准或拒绝呢?

一个案件,在悬审未决前最使人心神焦虑。这时教宗相似古埃及的神像:有权威、有尊严、博学多智,胸前佩戴一枚金制苦像,手上拿着一本厚厚的书。蜡烛在银杆上闪耀着光辉,照在圆顶屋中的罐金器皿上。反射出碧色的光亮。再看看教宗,有谁从这伟大的教宗得到恩惠而不战悚呢?虽然不满五十高龄,但由他那红润的脸孔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他的威力像海样深远。他有着思想和超人的远见,是圣教会握有实权的领袖。他有兴盛教会和管理万众信友的整个计划。教宗的命令是代表着耶稣的圣意,都要遵行。当教宗在罗马高声一呼,能使隔海的英伦三岛为之震撼,他曾把异教徒像赶黄蜂般地驱逐出去。他用善行和智慧掌握着教会中至高的圣权;他组织过百战百胜的十字军,为各国皇帝加过冕。不知有多少国王和王子曾诚惶诚恐不敢仰视地跪在他的脚下求他降福。

今在这位贤人——人类伟大的领袖前,方济静候着了神贫规章的批示。只需要一个字,他的理想就可以瓦解或闪烁发光。

这已是他第三次觐见教宗了。第一次是在圣殿的一间大厅里偶然的机遇中见到了他。那时方济高兴而友善地向他招呼着,但教宗却是仓忙而不太高兴,因为他看到太多像他们这样的穷人了;就如那人尽皆知的“里昂穷人协会”,到最后还不是都成了异教徒。这个小小褴褛的乞丐有什么资格谈论重整教会呢?这工作需要另一个典型的人来担负。因此他只简短说了一声:“走开吧!”接着便把这件事置诸脑后,想也不想了。

这时,方济心中的熊熊烈火不断地猛烈燃烧。他设法求见一位名叫若望的桑保罗枢机。这位德高望重的教长听了方济的陈述,拍案惊奇地说:“你便是拯救教会的人,我要全力支持你!”他果真实践了他的诺言,宛如发现新大陆般的热诚。于是亚西西的乞丐们得到了晋谒教宗和获准陈述他们所拟规章的特恩。

但是,枢机团听了他的规章后,完全采取一种反对的态度:“根本办不到。人性的软弱没法做到。”枢机们异口同声地说。并且提出种种反驳他的理由。他们搜索枯肠,尽量找寻可资攻击他那小小规章的理由,好像对付一桩异端邪说般的严重。

若望枢机从旁站起来激动地说:“若是你们认为世人不可能按福音中主说的话而生活,若是你们仍阻止那些想勉力追随这种生活的人,那么你们坐在这儿是干什么的呢?这简直是对耶稣基督的侮辱。”

枢机团都面面相觑。羞愧得说不出话来;伟大的教宗被这几句肺腑忠言和方济的简短规章感动了,他说:“孩子。去吧!热心祈祷。以使我们认清耶稣的圣意。”

于是方济和其他的兄弟们接连不断全心全灵祈祷。这是第三次跪在教宗面前,这一次定要一劳永逸地把这件事决定下来。

这天前的一晚,教宗和方济都作了一个奇异的梦:教宗望见圣堂震裂成两断,就在千钧一发,将要倒塌的时候,来了一个小小的矮子,用他的肩头支撑着那庞大的建筑物。然后只用力一推圣堂便恢复了原状,无异于新建。

方济梦见他站在一棵高大的树前,他向树梢伸开两臂,正当他伸出手时,他感觉自己在逐渐长高起来。忽然那棵树也自动地向他弯下。

方济衷心盼望那棵树就象征着教宗;另方面教宗却完全相信那一个把教堂支撑起来的可怜的小矮子必定是方济。

如今教宗的视线紧盯住方济,就像他要再进一步的透视他心底的隐秘。规章的争论又开始了。但这一次教宗却一反前次的态度,不理会那些辩论,却直接问方济说:“你是否能确定天主和人们会继续相帮你?”

“圣父啊!这是毫无疑问的,”方济说。“现在让我来向您讲一个小故事吧:从前有一个美丽的少女,但她却很穷,又住在荒野的沙漠间;一次,一个国王见到她,非常欢喜,便娶了她作王后;不久,她替国王生了几个漂亮的孩子,长得非常肖似他们的父母;嗣后,国王要回国时。不得已把孩子交给他们的母亲抚养。事隔多年,孩子们渐渐长大。她已无力再抚养他们,为了不使他们挨饿受冻,她便把他们送到父亲那里。父亲立时认出自己的孩子,抱起他们,并在许多宾客面前将他们安顿在宴席间的上位。”

“这故事有什么含意吗?”教宗问;实际上他拿这段故首抒情诗一样的听进耳里了。

“我就是故事中国王所爱的那个穷女人,这些兄弟们便是我的子女,那万王之王既然不惜赐给罪人物质上的需要,当然更不会弃舍他自己的子女了。”

教宗深受感动,不顾枢机们的惊奇,从罐金宝座上站起来,走到方济面前拥抱着他——一棵高大的树向矮小的方济弯曲下来——接着为使枢机们得到一个深刻的印象,教宗用宏亮的声音宣布说:“起来!与天主同去宣讲克苦的善行吧!天主自会启示你的。及至天主使你和兄弟们圣宠增多时。再带着喜乐回来见我,那时我要赏你更多的恩惠,并赐你更大的职权。我祝福你和你的子女们,去吧!本着主的圣意善导他们吧!”

教宗由衷地祝福了他们;这时,枢机们彼此交换着惊异的目光。

方济和他的兄弟们接受了削发礼,表示他们已正式属于神职工作者。

 

圣路菲诺大堂已挤得水泄不通,堂外的走廊上都站满了听众,准备听方济来讲道,这一特权是教宗亲自恩准的,故此,当地的主教特别给他安排这个节目。

各式各色的人一齐到来,包括圣职人员和社会上各阶层的人物:有贵族豪门、中产阶级、劳工乞丐和村夫;方济的母亲和弟弟也在内。就连那位顽固的父亲也没有落后。他的父亲曾因同方济争吵和忧虑已显得年迈了很多,但现在他比谁都高兴,因为被教宗拥抱过的,是他的儿子;全村里的人在谈论的,是他的儿子;现在即将在大堂中讲道的,也正是他亲生的儿子。

“他是亚西西最有名望的人”,父亲自言自语说:“哼。假如他再穿整齐些那不是更神气吗?——唉!可惜城里最大一家布商的儿子,却没衣服穿。他来是听方济讲道,但仍为儿子的破旧衣服而感叹。不来吧,又觉得有失尊严。

弥撒的前半段,方济跪在祭台前祈祷,念毕福音经他便走向宣讲台。人人都凝望着他。他的个子真是小得可怜,就连讲道台的栏杆都够不到,刚好露出一个头来。原来使教宗念念不忘的,就是这位其貌不扬的小乞丐。不过,他面部上的确有一种超然的特征。

他开始讲述了,那清脆宏亮的声音回绕在穹窿的圣堂中。哪里是讲道,简直是在吟诗!他道理的提要总是一样,但他每次讲述的方式却多彩多姿,不枯燥,不乏味,实在美妙绝伦。宛若抒情诗歌的韵律在窒气中荡漾,散布出高尚纯洁的气氛。

“我们需要彼此相亲相爱,忘却富贵与贫穷。我们在天主台前不外是一个粪土之人,我更是连一只爬虫还不如。我们总不该想自己比他人高,而该互谦互让。天主在你们心中,就如同主人在仆人心中一样;但在你们灵魂上一旦有了大罪,天主便不在你们心中了;那么黑暗便趁隙而入,占据你们整个的心灵,那时你们的心灵便成了魔鬼的巢穴。你们该当知道:唯一的宝物就是心中充满天主的神光。快将它像黑夜的火把般彼此传递,照耀你们的心灵吧!好好的过一个圣德的生活,这样你们不但是耶稣基督的子女,还会成为他的兄弟姊妹,亲爱的配偶和慈母……”

就在这一瞬间,方济瞥见他的母亲正向他盯视,父亲站在她的身边,身子稍有一点向前弯曲。他诧异着他们怎会跑来的,心中顿时感到无限欣慰。——能够在自己的父母面前讲道理,尤其是在慈爱的母亲面前,他内心觉得光荣无比;他道理的词句像火箭般由嘴中滔滔不绝的迸出。

“噢!生命是非常单纯的;生命的本质就是爱。”

人们只要听过他的道理,便觉得实行起来并非难事。

大家从他的诚恳的道理中得到了不同的收获:有的人心便软化了,有的人灵魂得到了慰藉,更有的内心忏悔,热泪盈眶。整整一小时,圣堂里缭绕着他美妙悦耳的圣爱歌声。他自己站在讲道台上也觉得精神百倍。

当他走下讲台,大众受了他精神的感召,像海潮般涌了上来。叫喊着、哭泣着、伸着他们的双手争先抚摸他、或亲吻他的衣服。人越围越多,圣堂几乎被挤到了。在这噪杂混乱之际方济提高了嗓音说:“大家不要来拥向我拥向天主吧!”

 

明月徐徐上升,爬越了浓密的枝叶,高挂在树梢端。

兄弟们都已进入甜美的梦乡。在树林间有一个黑影逐渐向小茅屋移动,发出轻微的叹息和压抑的啜泣声,在这静寂的月夜下益发清晰可闻。忽然那黑影停止了移动,两眼注视着安睡在月光下的兄弟们。“他们那安详的姿态真像是静止的草木,无声无息。”他站立很久,并时时发出哀叹声:“唉!如果我能像他们那般安详平静多么好啊!主啊!请令我忏悔吧!并赋给我足够的勇气吧!”

一个兄弟醒来跪在地上祈祷;这时那黑影才小心翼翼的退缩到树林里。第二天日暮时,他又从林中走出来。

兄弟们坐在一个干涸的沟边,赤裸的脚悬垂在沟中,讲述着他们一天的行径。杰尔刚谈到他今天锯树的情形。敏感的帽兄弟忽然轻轻地说:“你们看,那边有一个间谍。”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人影起先欲想走去,后来却呆立不动。像松鼠般敏捷的方济从沟边跳起来跑过去。他们见到方济和那人讲了几句话后;那陌生的黑影忽然跪在方济面前,吻他的脚。方济随高声向他们喊“过来看吧!又寻获了一只羔羊。”

他们一同跑过去。是谁呢?原来是西尔维斯得神父,那是为了一袋灰泥向方济索取两把金钱的吝啬鬼。那魁梧雄壮、红光满面的人,如今却变得这样弱而无力面容憔悴;若不是他自己说出来,人们可能认不在他了。

“我的良心一直在使我不安,”他不停地哭泣。“懊悔之情搅得我日夜如疯如癫。寝食都无法安然。只有在你们当中我才能获得平安和实行悔罪的愿望。谢谢你!请你收留我吧!”

方济拥抱着他,兄弟们合唱了一首圣咏。

“不过草屋里再也腾不出席身之地了。”帽兄弟激动地说:“我们也无法再缩小啦。”

“那么,我来把你抱在我的膝上睡,帽兄弟,”方济说“这样总该可以了吧?”

帽兄弟哑然无语。

他们生活在俭朴和快乐的环境里。有的兄弟到山上去砍柴,把柴捆成捆担到城里去换些食物;这常是强壮的莫兄弟的事。杰尔又成了一个编制篮子的工人,他是一个良善的人双手很灵巧,可以做任何样的工作。常挑着篮子沿街叫卖,遇到过路的人,他还不放松讲道的机会;撒巴梯诺每天负责整理橄榄园;高个子斐利在帮助附近农人收割,每天换回来一袋谷子由帽兄弟把它碾成粉,再烤成一个个小的面包;安哲禄到河边去捕鱼捕到后,一筐筐担到城里沿门挨户去换些生油或其它食物;这样大家分工合作,各不相扰。方济呢?当然更忙啦从早到晚在葡萄园里,没有间歇的时刻。他们除了工作和讲道外,还忙着去拜望病人和长癞的。并且每人在百忙中仍要抽出一些时间,爬进一个山洞或岩罅间去祈祷,把内心的所有尽量向天主倾诉,并和他交谈,

不论是在言语或行动上,他们总是高兴和快乐的;他们在相遇时彼此总以谦逊的表情相互交换一下拥抱。在任何事物上方济都是他们的领导者,他使他们的意志坚强一致,他成了他们的父母;他们向他倾诉心底的一切;他也能透彻他们心灵中的奥秘,他们意念中的任何事,都隐瞒不过他;只要对他们的灵魂无害,他便任由他们去寻思,他们全心全意地倚靠天主和尊重他;他一不在,大家便会感到群龙无首,家也不像家了。

他们最高兴的是静听他讲述圣人传略和耶稣的苦难。讲述时,他和所叙述的事物紧密相联,况且他讲得是那么逼真动听,使大家啜泣落泪,有若置身其中。

冬季到得很早。整日雨下不停——下着,下着,从没有下过那么多的雨。河水冲溃了堤防,淹没了山谷,兄弟们的小屋前变成了一片汪洋。假若他们要出去,就心须撩起会衣涉水而行;门前的十字架已倾倒了,他们又把它支撑起来;但是他们却无法修补屋顶上被雨击破的许多漏洞。他们一直在遭受着寒冷和潮湿,工作也只好因此而停顿,他们光着三十二只脚一个挨一个的挤成一团;——三十二只?是的。因为又来了三个人巴尔巴禄、朱尼波和威利。那间小屋无论如何也住不下了。

清晨。大雨一直倾盆而下,似乎没有一丝放晴的迹象;天空仍是阴云密布。兄弟们坐在那儿一筹莫展;他们的脸上带着忧郁,已经忍受几天的饥饿了。现在已近中午,但他们仍没有一点东西来充饥。出外乞讨的兄弟一个个都是空着袋子回来。

方济企图以歌声来鼓舞他们,伯尔那得为使他高兴也随着他唱,其余的人只是坐在那里冻得战栗不停而默不作声。为了遮避屋顶的漏洞,他们用头巾裹紧着头。

方济停止了唱歌说:“小兄弟们,请听我说,如今才是真正的神贫;如果你们能以忍耐和喜乐的心情去承受它,它将会引你们直入天国。我们大家来欢庆天主赐给我们忍受真贫的良机吧!我们心中需要不断保持喜乐;带着忧愁的面孔是不易进入天国的。”

“那么随便儿找点什么东西把我们的胃肠塞满吧!”彼得叹息着说,他如今被委派管理家务,因此方济便称他为“内务大臣”。

“不。”帽兄弟抢先反驳道:“先看是不是有人会拿些吃的食物回来。他把帽子拉得更下一点冒着雨跑到外面看看是否有人回来。

“他总是这个样子。”撒巴梯诺不耐烦的说,“跟任何人都合不来。

“兄弟,当他不在时不应当背地评论他,”方济劝阻他:“如今你该当把你适才所说的话告诉他。”

“除了雨,一个人也没有。”帽兄弟走进了小屋向众人高声说。

撒巴梯诺迎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说:“帽兄弟,我刚才讲了你的坏话;我说你跟任何人也合不来。现在特地来求你宽恕我。”

撒巴梯诺在众兄弟前的谦恭认错。使得帽兄弟受宠若惊。他的确是一个性格古怪的家伙;但无论如何他是弟兄当中的一员。况且他还是最初的五员之一。他开口了:“撒巴梯诺兄弟,我从我的内心宽恕你。”在两人互相拥抱后,他又附加说:“假如日后再有人背后说我什么坏话,请他不要到我面前来要求宽恕,只向天主请求就够了,因为我不配宽恕他。”帽兄弟的坦诚和谦逊,大家也很感动!

“你做的好!”方济两手搭在帽兄弟的臂膀,。拥抱着他高声说。

这一桩小小的事件顿使他们高兴起来。情绪也好转了些。于是他们准备食用他们储为紧急时食用的补给品——野菜根。灰灰的野菜根带着一种又酸又苦的味道,几使他们全部作呕。但饥不择食,不拘用任何东西,他们也必须填满他们那空虚的饥肠。帽兄弟把野菜根用刀子切成片,大家念过饭前经便一齐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他们瞩目相视。终于由于过度的饥饿和愉快的心境,并没有觉得它有什么怪味道。他们还幽默地为他们的盛宴欢庆呢;方济说:“如今地狱里的恶魔在气得发狂。”

他们吃完了不久,听见远处传来了幽美的歌声。是两个新兄弟——威利和朱尼波刚求乞回来,在路上边走边唱。朱尼波兄弟大声喊说:“我们讨到至少足够十二个人食用的食粮。”

“还有四只鲜梨!”威利也在喊。

他们继续唱着走回来。”

“好极了!”方济说:“捷足先返的兄弟是有福的;他谦恭地求乞,带着喜乐回来。”他迎上前去。温善地拥抱他们。

面包霎时便不见了;方济却连一口都没尝到;他反而说:“刚才一分钟前我发了一个愿,要守三天大斋;愿贫穷的喜乐常在我们当中。”

静默寡言的安哲禄兄弟没有出声,偷把自己的一份藏起来,他也想守大斋,只是因为过于谦虚而不敢道破。

吃过饭,兄弟们都走了出去小屋中只留下方济,西尔维斯得和彼得三人,好像是在等候着什么似的。忽然有个穷妇人走来,两手一边抱着一个孩子,站在门口。

“请随意给我点东西吃吧,”她说:“我的两个孩子从昨天起连一口饭都没咽过。”

“可怜的妇人,我们非常抱歉。你知道我们很高兴帮助妳,”彼得说,“但眼前却真的无能为力,我们什么都没有。您说不是吗?”他转向方济问。

“不!”方济说。“我们还有些东西,我们有一个锡制的圣爵、一本弥撒经书和两尊铜蜡台。去!西尔维斯得,把它们拿来,给她!”

“但那不是不再有弥撒了吗?”彼得带着惊奇的语调问。

“我们可到亚西西去望弥撒,”方济说:“试想,我们唯一值得自豪的一点,便是穷人中最穷的人,但若有比我们更穷的人向我们求乞,那就是完全失去了我们自豪的意义。”

于是西尔维斯得很服从地把圣爵,弥撒经和铜蜡台一齐取来给她。

当晚其他兄弟回来时,天已开始在下着濠蒙细雨。雨丝从屋顶的漏洞滴下,像念珠的子滴在他的头市上;赤裸的脚底下,潮湿的木柴所引起的火和浓烟,把这小屋熏得乌烟瘴气。兄弟们情愿到屋外站在雨中透口新鲜空气;朱尼波兄弟拿了他的长他将里面的浓烟猛力往屋外。

方济教给他们默想基督母亲神贫的一个好方法。他们唱着圣诗。晚间只能背对背相互凭靠一一这就是他们睡觉的唯一方法。

令人窒息的浓烟在斗室中滞留不去,从小屋的顶上漏下的雨水,落在他们的会衣上滴滴作响。漫长的夜似乎在黑暗中停止下来。地里大家被一种尖锐的叫声吓醒了,原来是和善的安哲禄兄弟因腹中的阵疼而发出的惨叫声。

一个人点燃了灯,方济早已将安哲禄像抱羔羊似的搂在怀里说:”小兄弟,告诉我是什么事情?”

“我不能告诉您。我不敢。”

“你必须告诉我!快说!”

“父,我守了过度的斋,我本打算向您学,但我却忍受不了!”

“那么说你今天什么都没吃?”

“不。父亲。我把我那份藏了起来。您看。这儿不是吗——”他用手指向干草下面藏着的面包。

“吃吧!”方济说:“现在赶紧吃掉!虽然我刚刚开始守斋,但为了免除你心中的疑虑。我来同你一齐吃。”

于是两人一齐大吃大嚼起来,每人吃了一片面包和一小块梨,并且还喝了一点刚从天上降下的清水。

“把灯挪过来一些,不然恐怕会吃进鼻孔里去”方济用幽默而庄重的口吻取笑说。杰尔把那盏陶土制作的灯端过来,照在他俩的脸上。“这不是很好吗?”方济问他说。

安哲禄兄弟点点头没有作声。

“如今请把衣袖卷起来,叫我们来看看你的膝盖,因为刚才在我搂抱你的时候我觉得有件冰冷如铁的东西在你身上;安哲禄兄弟,请给我们看一下吧!

大家随即靠过来,心里有些恐惧一一只有帽兄弟一个人毫无所惧。安哲禄迟迟不肯给他们看,方济便亲手开了他的袖口和会衣。在他的肘和膝盖处他用铁条做成几个箍,紧箍在皮肉上。已将皮肤磨破,这样他只要稍微一动便会磨进他的肉中而使他痛苦难当。方济热诚恳求说:“是不是其中还有人这样作?请赶快自动走过来,把它取下!”

大家都走过来了当然只有帽兄弟例外。

“帽兄弟,你呢?”

“我从来不做这样的傻事——看!”他扯起了衣袖露出了毛茸茸的臂膀。

其余的人站在那里,羞怯而狼狈,彼此把用作克苦的刑具一一取下。

“这实在是一件可耻的行为!”方济断然说。“每人应当按照自己的能力所及去实行克苦,过度的和不足的苦行是一样要不得;天主要的是仁慈,而不是牺牲;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可以守斋或行苦工。”

当大家都安然睡熟之后,方济独自跪在那儿祈祷,感谢天主赋给兄弟们的勇毅。

接近烛光节的前几天,天气渐渐转暖,圣达尔盎堂的老神父死掉了。他死在他的山羊旁边;所有的兄弟们都来参加他的葬礼。“他是照顾我们灵魂的父亲,”方济说,“我们应该多多为他祈祷。”

一天早上方济手中拿了枝樱草花,心中充满喜乐,迈着轻快的步子走来说:“兄弟们,喜乐吧!春来了,阳光普照大地,使这小小的花朵从泥土中滋生出来。我们大家为阳光和这小小的樱草花赞美天主吧!”

但是,没有人理会他的请求。大家虽都站在外面,而他们的眼晴却注视着小屋子里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个个都显得那么心神不安,是谁在屋子里发出的喧吵声呢?

方济意识到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于是便很快的跑到小屋子门口,这时伯尔那得和其他两位兄弟也急忙迎上来,大声诉苦说:“一个赶驴的驴夫把我们赶了出来,他却安住在里面,怎样也不肯离开。

方济走进小屋中,看见一个暴躁的驴夫正蹲在那儿喝酒;他那只老而瘦的驴子直在那儿哆嗦。方济尚未来得及开口。他却抢先咆哮说:“哈哈,又是一个荡人。回到你本来的地方去吧!我要同我的驴子占据这间小屋!”

十六个人就这样被一个无赖从他们的家中赶出来;朱尼波本想痛揍他一顿,——他们过的终究是基督徒的生活。“兄弟们。来吧!”方济说。“天主没有召叫我们来做马夫,我们一齐回到圣母天神之后圣堂吧!”他们离开了留恋不舍的特尔特河;在那里他们曾有过艰苦而愉快的生活。

“去。祈祷吧!”方济吩咐说。“我去问苦修会是否有地方收容我们。”

苏贝秀山的苦修会院院长听了方济的请求,很高兴地答应了他,并对他说波逑安拉等于是他的一样。

“那不是我们所要求的,”方济回答说。“我们不愿获有任何财产,只希望您能租借给我们,我们将以劳力作为补偿”

“但我没有什么给你们做啊!”院长说。

方济始终不肯改变他的初衷,两人僵持了许久,院长才说:“好吧,你既然是那么肯定,就每年从这条河里给我打一筐鱼吧!

“这条件我接受了。”方济答。

“不过,还有。”院长附带着说。“视实际的需要,那块地方可供你们作为发展修会的中心基地。”

“这我也非常同意。”方济一边说,一边又跟他亲热地握着手,好像两个生意人在市场上做成了一笔大生意一样。

在回来的路上,方济非常亲切地向伯尔那得说:“我们要用泥土和木头盖些小屋子,每一个兄弟一间,作为他自己祈祷和休憩的地方。搭盖在圣堂的浓荫下一定会很好看。说实在的,天主真是对我们太好了;不过,在院子的四周还要围起篱笆来,这就不会有世俗人来打搅我们。在篱笆院内只说关于天主和我们灵魂有益的话,那该是多么美丽的乐园啊!

兄弟们听了这一大喜讯,一个个高兴得跳起来。杰尔兄弟大声向众人说:“我们马上便着手工作吧!”于是大家一齐动起手来。

他们去砍伐树木,把泥士铸成砖块。每人都可在篱笆内任意选择一块地方作为建屋用地。有人希望靠近圣堂;有人选择树下;有人面向东方;有人则愿意盖在榛树的矮丛后面。他们同心合力的边做边唱。夜间,他们用天上的银色月光当作明灯,彻夜不息地忙着。像盖他们这种小小的泥土屋子并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尤其有了那位万能而不精的博士肯伸出他的援手。

次晨,曙光照在他们的小屋顶上。“明天就要将篱笆完成了!”方济说。“现在我要让那些善良的隐士们预先收下我们的鱼!”

除了帽兄弟以外,其他的人都到河边捕鱼去了。“我简直受不了,帽兄弟借故说:“鱼一身都是滑溜溜的。”

他总有借口,不过作父亲的决不会因为一个孩子在乖张时而减少对他的爱心;相反的会更关切他。这就是方济此时对帽兄弟的感觉,他虽对他忧虑,有时也会叹息说:“只希望那无辜的羔羊不会迷失……”

他时常宽恕帽兄弟的过错,这次也没有例外。他特命帽兄弟在家测量围篱笆所需的支柱距离。帽兄弟很用心地在测量,每隔一步打一个桩子,在打每桩子之前先用足跟踏出一个小坑。

同一时间,其他的兄弟正在一条满是小圆石的急流中捞鱼。他们有的用袋子,有的用小筐子聚精会神地在捞。时间不久就捕到许多各式各样的鱼:有鲈鱼、沙丁鱼和梭鱼等,整个的袋子,筐子盛满了亮闪闪,活跃的鱼。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由两个年轻力壮的兄弟抬着满筐满袋的鱼送去修院,其余的兄弟便分头去求乞。两个送鱼的回来时。带回一大罐生油。这罐生油就是代表收到鱼的凭单。

茅屋已建造完竣,明天篱垣也可以围好了;租金也已经付清,并且还取回一件很好的凭单——一罐生油。他们现在心中所有的感觉是从前不曾有过的:他们有了家。

“我们来欢庆吧!他们齐声喊着;方济祝福了每一个茅屋。然后他们大事庆祝。把乞来的食物用生油炸了,又香又脆。大家吃起来赞不绝口,吃完后还舔去手指上的油。

所谓庆祝会必须有余兴节目;杰尔兄弟唱赞美天主颂,帽兄弟唱忏悔圣咏,撒巴梯诺唱了一首光荣圣母颂,其他的兄弟也都轮流唱了一首圣歌。

方济唱的是一曲赞美神贫之后的圣歌,并为了表示恭敬。他特地站起来唱。

 

一年后,在那块圣洁的地上已建起了四十多间茅屋。仲夏的太阳高悬晴空,日长炎炎酷热无比;山在远处被强烈日光轻轻罩上一层薄薄的金白色。热浪在道路和屋脊上闪耀着逼人的光亮;但在波逑安拉那古色参天的橡树中,和层层覆盖的密叶下,浓荫密布,凉爽异常。

这时。万籁俱寂,好似福音中的一副美好画面:方济在圣堂祈祷,杰克兄弟跪在他的背后。方济有时向前曲身,他也随之曲身;方济叹息,他也叹息;方济咳嗽,他也跟着咳嗽。这就是杰克如何效法方济的简易法则。

说起杰克来,倒还有一段小小的趣闻呢:不久前的一天,方济到山上去朝拜一座圣堂,然而进去一看,里面杂乱无章缺乏管理,当时他跑到外面用树枝捆成一把扫帚,想把堂里打扫清洁。当他正在工作的时候,一个畸形的乡下人走进来跪下念玫瑰经,那人就是杰克,在他还没认出是方济前,就已起了一种敬畏之心,并想去做他的助理人。及至看出他就是曾经讲过道的方济,便又连忙跑出去照样造了一把扫帚进来相帮他。扫完圣堂以后,他问方济是否他也有资格加入他们;方济当时就答允了他的请求。因此杰克立时将牛车赶回家,换上主日所穿的整洁衣服,向兄弟姊妹们道了别,回来就跟随方济了。

从此以后,方济怎样做他就模仿着怎样做,尤其是言语上。最初兄弟们总拿他当作谈笑资料。但杰克却像一只纯朴的白鸽,我行我素;他说:“方济是一位圣人,只要摹仿他,魔鬼便拿我没办法。”

要遇上方济出远门的时候,杰克便坐在屋中一隅,像只胆怯的小猫动也不动;甚至连句话都不敢说,只是呆呆地在那儿祈祷。

关于其他的兄弟们呢?撒巴梯诺和路斐诺在林中徘徊,一齐诵念着经文,路兄弟出身于西菲贵族,他是一个极热诚的人,但让他出外讲道时,他却吓得混身毛发悚然,胆战心惊。

莫兄弟和西尔维斯得,还有其他几个在忙着赶造四间茅屋。去年才加入他们的马色欧兄弟在向新来的年轻兄弟们讲述圣神的道理;他有着国王的风度,讲得又那么透彻和易于了解,有的兄弟们听了不由自主跪在地下,像是神志陷于喜乐的恍惚中。高个子斐利和巴尔巴禄在砍伐木材,伯尔那得、威利在刻制木杯。

良兄弟——也就是方济称为“天主羔羊”的兄弟,因为他十分圣善、谦逊和诚实——正在他的小屋中写信。他也是方济的秘书和神工神师。人们称他为“天使”,他不时举目仰视,那一对晶蓝的眼球好似在凝视一种超然的美景。

帽兄弟拿了一支粗长的针在修补会衣,每缝一针先将针在帽下的长发中磨擦下。俾使针容易穿过粗厚的布料。为叫他像大家一样的将头顶上的长发剃掉,方济曾费了不知几多唇舌仍属无效。

一个兄弟在树丛后祈祷,其余的也在自己的屋中作着同样的神课。整个的篱笆院里充满了和平、静穆、以及闪耀的阳光和友爱的真情。鸟儿在枝头高唱着飞上飞下,野兔放胆在他们的茅屋间,在兄弟们光着的脚前,自由自在,穿梭似地跑来跑去。

美中不足的是有一个兄弟病了,而病得相当严重。那便是年青的若望;他脸色苍白,痛苦地躺在用草堆垒的床上。在屋外也可听到他呻吟的声音。他身边坐着的朱尼波——高大的个子,蓬乱的胡须,凹陷的眼睛和一双肥大粗壮的手——在守着若望;两眼微闭,为病者祈祷。不时也睁开眼睛看看这个病孩子说:“你要喝点什么吗?他这样亲切地问。”

“不。”若望喘息着回答。“但我真想要一只煮好的猪脚——它会使我痊愈的。

“一只煮熟的猪脚?”

“是的。”

朱尼波皱了皱眉,他开始沉思,他的额头上显出了几条皱纹。他忽然安慰他说:“等着我来想办法弄一只给你!”

就像说话一样的简单,似乎他一伸手就可以拿到一只。

他跑到伯尔那得和威利处。“请给我一把利刀,”他说。

他拿了一把锋利的刀——不错,他用拇指试过,确是锋利。他似一缕青烟跑出去,看见方济在圣堂里伸张双臂正在祈祷;杰克也在一式一样摹仿着他。朱尼波本想请示他的许可,但正在他虔诚祈祷时去打扰他不是有罪吗?况且又仅为一只小小的猪脚。他继续迈开大步,手里握着把亮晶晶的利刀,头也不回的向前跑去他跑出了丛林,烈日照射在他没戴头巾的秃顶上,他似乎心中早有了目标,经过了岩石和草从不停向前奔跑。

当他瞥见猪影和听到放猪童子吹笛声时,他大笑起来。

朱尼波走到一只最肥而正在酣睡的猪前,这时,放猪童子正吹出一支新曲,朱尼波便迅捷地把自己硕壮的身体压在肥猪身上,很技巧地抓着一只后腿,随后,利刀割断了猪腿,猪尖声叫起来。鲜血从刀口涌出,朱尼波已得到他所希望的猪脚了。

他高兴的边跑边笑。但那放猪童子却追在后面不肯放松,而且一边追一边还提高嗓音谩骂不休。波逑安拉的平静顿时被这喧骂声扰乱了,兄弟们出来拉着那个放猪童子,不然他会将朱尼波痛打一顿。他虽被兄弟们拉住但仍在怒吼、狂骂:“你这个贼种,无耻的狱犯!”

方济从祈祷中惊跳起来,杰克也跟着跳起。“大家都放开手。”方济命令他们;随即查问他为什么事这样吵闹。

那放猪的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因此朱尼波便带着满是鲜血的两只衣袖比手划脚地说:“若望那病着的天主羔羊想要煮熟的猪脚治愈他的病。那么猪脚当然不会长在树枝上,一定要从猪身上割下来。而我们又没有钱到亚西西去买一只猪回来,我只好从他的猪身上割取了。请大家想一想,一只猪脚怎能跟一位兄弟的健康相比。假如猪知道我们要它的脚作何用途的话,我相信它会心甘情愿将其他三只也一齐奉献出来。”

“为什么你不先来找我研究一下呢?”方济问他。

“因为你正在虔心祈祷。”

放猪童子听了他们的对话,怒气逐渐消了。

“这样吧,”他说:“现在我明白是什么会事了,我也没有什么可说了。我想我老早就该对你们兄弟们表示一点心意!但有时我常会忘记。今天正好借这个机会,为了主的光荣叫我来向你们表示一点敬意吧!我要把那只猪整个送给你们。”

朱尼波兄弟高兴得跳起来。他同放猪人一齐跑去杀猪;回来时肩扛着那又大又肥的死猪一边走一边唱。

“应当留一半给病人吃。”方济说。

兄弟们在分切猪肉时,朱尼波捡了些细树枝用微火在煮那只猪脚,并加了一些白菜叶端给若望,其余的猪肉和以胡萝卜炖熟大家一齐吃。

方济笑着说:“假如我所有的兄弟们都像朱尼波——样,我们不是天天都有猪肉吃吗?”

他直瞪着帽兄弟的两只圆眼。

 

方济和马色欧兄弟出外传教,希望找到一处能容三四个人的小屋,当作隐度真正福音生活的住所。他们在路上已经走了整整三天。马兄弟走在前面,方济跟在后面,路走一路祈祷。他们走到一个岔路口,那里人们和车辆来来往往疾奔不停;因为此时正值采葡萄季节。三条路一条是通往雪那,一条是到阿雷佐,还有一条是通往佛罗棱斯。

马兄弟回方济:“父。我们走哪条路呢?”

“哪一条?走我们主指示给我们的那条。”

“但我们怎么会知道那条是他指示给我们的呢?”

“这样吧:因听命的圣德我命令你到叉路中央,尽力像孩子做游戏一般急速旋转直到我叫你停下来为止。”

马兄弟用惊奇的目光望着方济,但并没有迟疑。他开始旋转起来。一个英俊而具有国王风度的青年,却像一个傻瓜般站在路口旋转,并抬起一只胳膊向前平伸。为能指出何者是他们的去路。

过路的人们大声笑詈,妇女们窃窃私语。方济闭着两眼祈求天主指示他俩应走的道路,忽然他高声叫他停止。

“你现在面向那边?”

“向雪那。”马兄弟喘息着回答说,他已感到头昏。

“那么我们便去雪那。这是天主的圣意。”

路斐诺从苏贝秀山上的一个山洞里出来。他在那里整整祈祷了一个星期,脸上像似充满了圣神的光辉。当方济注意到他面部的神光时,便对他说:“兄弟,明天我将要在圣尼各老堂十点钟的弥撒中讲道理。但我看你如今有着天主圣爱的默感,所以想请你代我去讲道理!”

“哦,父啊,请不要这样作吧!您晓得我是不会讲道的!,汗由他的脸上流下。

“只要信赖天主就行了。”方济说。

路斐诺吓得颤抖不安,整夜未曾入睡。第三天他流着泪去哀求方济免去他这次的宣讲,但是方济对他这种缺乏信心的行为十分不悦,于是说:“我命令你去。甚至为了惩罚你对主的信心不够,我要以听命的德行命令你脱去会衣而身上只穿一条裤子去讲!”

路斐诺急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其他的兄弟们也认为这种惩罚过于苛求了一点,但谁都没有说什么。路斐诺脱掉会衣去了,身上只穿了一条裤子。他真觉得这是一种极大的耻辱和委屈,但他毫无反抗地去了。

亚西西的人见他这副样子大家就像着魔似的追来看。顽童们和他并肩而行,一边又在取笑他;成年人也在嘲弄、讥笑他,路斐诺走进圣堂时弥撒已经开始了。主祭神父见他这个样子惊讶的几乎跌倒。

“这是方济要我这样做的,”他走向宣讲台时,口中谦虚地解释着。

听众从讲道台的扶栏上看到他胸前丛生的茸茸长毛心中不知在作何感想?——关于他的讲题呢?他本打算讲述伪善人的道理。但话题运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

张口结舌,欲言又止,结果一句话也没讲出来。最后他汗流浃背,无地自容。听众亦为他蒙羞不敢正目相视。

在路斐诺还未离开波速安拉时,方济便已发现他自己这过错,“唉!使一个圣善而生来内向的人受这种奇耻辱。该是多么大的错误呢!”他喃喃自责说:“你这劣种、废物,你自己已经受到足够的讥讽了还要使兄弟受辱。你不感觉羞愧吗?去。你自己也照样尝试一下这种受人凌辱的滋味吧!”

他站起来急忙脱去自己身上的会衣跑向亚西西去。

“哈哈!又是一个疯子!”亚西西的众人大叫。“他们整个都在发疯了!不久他们就要连裤子也不穿的东奔西撞起来了,将来一个个都把他们抓进衙门里去。

方济很高兴受到了这种凌辱。他走进圣堂;后面还跟了一大群人,他直跑到讲道台上命令路兄弟走下去。人们这时益发的惊奇——但不久,方济便解释了他上来的原因。他在所有的人前谦逊卑微,以基督的神贫和赤体作为讲题,讲述了一篇极动听的道理,人们从没有听过像他讲的那么深奥而透彻,委婉而感动。弥撒完了之后,大家都争先恐后前来抚摸他们的赤臂。

 

日后方济感觉身体有些不适。因此朱尼波为他捉了一只山乌。并用橄榄油把它煎熟;方济尽情享受这脆香、鲜美的山乌肉,津津有味的吃罢以后还用舌头舐着指上的油脂——但十只手指还没有舐完,刚吮到第八只,他突然对自己叫道:“停住!”

他开始感觉内疚而对自己说:“你这贪饕鬼!爱好美味的东西!你—一方济——总是向别人讲述应当过一个穷苦克己的生活,以前有一个兄弟因为好吃懒做你曾将他逐出会外。又有一个想要进会的人因为他要把他的家产留给家人而不愿施与穷人。你曾拒绝人家入会。但如今你却在偷吃甘美的山乌肉!‘驴兄,,你等着我叫你好好补偿它吧!”

他请杰克同他一齐到亚西西去,并嘱他带一根粗绳。等他们走到城门口时,方济把绳子的一端作了一个活套套在自己脖子上,随即教导杰克到时该当说些甚么和做些甚么。

“好,”杰克慨然答允,也没问甚么原因。因为他总是服从方济的,并且他衷心的高兴服从他。在他的心目中,方济是一位活圣人。

他们通过城里的大街。杰克拉着套了方济脖子的瓶绳;方济温顺地随着他的牵引而走。杰克尽量提高嗓音说:“大家出来看哪!这就是劝你们守斋克苦的人,他背地里,却因了小小的一点胃痛,自己去偷吃美味的鸟肉!他是一个贪饕而好吃美肴的人——一个假善人!”

他们就这样边拉边喊走出了城,后面跟随一大群看热闹的人。

 

方济的道理像春天茁生的幼苗布满各地。从前他总是跟在人们后面请求人们听天国的福音,如今就是在农忙时,农夫们也会扔掉犁耙而来听他的道理。他不论到任何圣堂里宣讲,总是挤得水泄不通。他的表情,他的言语在人们心中点燃了信与爱的火焰。凡听过他讲道的人都开始渴慕俭朴与和善。他们忏悔,彼此宽恕,不和睦的也都自动握手言和。

欲想参加他们兄弟会的人愈来愈多,因此方济整天在山野和丛林中忙着为他们寻找福音生活的隐修处所。从前讥笑和侮辱过他的人,现在都变成了他的拥护者。就拿玛烈塔的父亲来说吧:过去在方济初次求乞时曾经把腐烂的生菜给他吃,现在却甘心为他服务;他变得又热心又真诚。在他雕刻圣物时,他常将方济讲述之圣爱和痛苦的真精神,灌输在所刻的圣物里去。因受了方济的感召,那些忧苦冷淡和吝啬的人,在行为上都变得慷慨和基督化。

在那些渴望着听他道理的众人中,有一个名叫嘉辣。西菲的美丽而可爱的少女;她便是方济初次求乞时曾经给过他葡萄干和面包的女孩子。他注意到她是在怎样用心静听他的道理,两眼连眨都没眨一下。有时在她白嫩而红润的面庞上会显出她那庄重而热情的雅静。他用他诚挚的言语引导她步入向善之路,像似一道照明的灯光。

“她是一个天使,”他在想,“人间的一个天使。”他转向马色欧说:“在亚西西生活着一位天使。让我们来为她祈祷,不要使这个美丽的灵魂为尘世所迷惑。”

一天,方济和良兄弟从普鲁吉亚讲道回来,路上白雪盈尺,天空中白皑皑的雪花飘落不停,他们两人挣扎着前进。他们用破布袋捆在脚上,头巾也拉低下来,裹得紧紧的,两手收缩在袖口儿里。强风吹透他们的会衣,但他们仍挺起胸脯继续未完的路程;祈祷着、战栗着。

忽然方济呐喊起来:“天主的羔羊啊!即使小兄弟会所有的兄弟们立了圣善和纯德的榜样;能治愈残疾者以及能使瞎子复明。甚至驱逐恶魔。令死人复活……切记!那些完善的喜乐尚不止此!”

良兄弟没有作答,仍是继续走他的路。

过了一会儿,方济又说:“即使我们知识丰富,知道所有的一切,并能未卜先知,看出每个人心中隐藏的秘密;当心吧!那也不是真正全满的喜乐。”

良兄弟仍是缄默着向前走,由于尊敬方济,他不愿在他的默想中打扰他。

又走了一小段路程,方济又放开喉咙喊叫:“即使一个小兄弟会的修士能说天神的语言,分辨天上星辰的类别,知道植物的性质,以及明白鸟类、鱼类、人类和一总世上所有物的本能和力量,记住吧,那也不算是完美的喜乐。”

良兄弟更是和强风在力争着;吹起的雪块打在他的脸上;他这时更加侧耳细听,因为他知道不久就会有很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过了没有多久方济又叫了起来:“天主的羔羊啊!即使全会的兄弟们能够讲述得使所有的异教人都进入基督的圣教,切记,真正的喜乐也不能算是尽善尽美。”

默想着这一点,他们又在风雪中走了约有半里路。但最后良兄弟终于抑制不住他那圣善的好奇心了。于是他问方济究竟甚么才是真正全善全美的喜乐呢?

方济欢喜欲狂地大声叫喊,像琴键上发出的优美的乐声:“等一下我们到了波逑安拉,混身被冰雪凝结,冻得发僵;牙齿被饥寒所迫格格作响。但当我们敲门时,那忠耿的守门兄弟会问:‘你们是谁?’,——我们当然要回答说:‘是你们当中的两个兄弟。’他又说:‘你们在撒谎。你们是两个到处招摇撞骗,抢劫穷人的流浪汉,快给我滚开!’于是他把我们关在冂外,在寒冷的冰雪中直挨到半夜;我们忆想着他一定认识我们,于是又大声叫门;但他开开门不由分说拿起棍棒将我们痛打一顿,我们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忍受着痛苦,为了爱耶稣基督——啊!小羔羊兄弟,切记吧!这才是至善至美的喜乐;因为这是天主圣神所赐与的,是基督用以赏赐给征服自我和忍受痛苦的朋友的;他们甘心忍受着不公的待遇是为了基督的爱。我们不能以任何赐与来自豪,因为那是天主的功劳。我们不要称颂不属于我们的功劳!但是我们尽可称颂十字架的苦难,因为我们可以任凭自由的意志将它据为己有。除了我们主耶稣基督的十字架以外,我甚么也不愿去赞美。”

良兄弟深受方济坦诚热忱的感动。抱着方济激动得流起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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