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稣离开阿托姆后，先往南走了一段，再转头向东，一路经过一片肥得流油的土地。那里河沟交错，果树遮天蔽日，特别是一排排桃树长得格外旺。我听见人们嘴里念叨着幼发拉底河、底格里斯河和迦勒底这些名字，心里猜想乌尔——亚巴郎的老家，也是达陡殉道的地方——该离这儿不远。傍晚时分，耶稣来到一排迦勒底人住的平顶房屋前。这地方名叫西克多尔，开着两所学校：一所教本国的司祭，另一所教年轻女子。当地人的衣着可不如三王族帐幕城那么讲究，只随便用毯子围腰挡挡身子，但他们心眼儿纯良，格外谦卑，甚至以为只有犹太人才是老天爷特意拣选的子民。他们在山丘上盖了一座金字塔，周围围着走廊、座位和老高的管筒，专用来观测星象。他们还靠观察动物的动静预测未来，并为人圆梦。

城镇中央杵着一座椭圆形的圣殿，带着前庭和泉池。殿内摆着许多做得极精巧的金属雕像，最扎眼的是一座三角柱，顶端站着三尊偶像：第一尊浑身上下长着好多手脚，脚形活像兽爪，手中托着地球、圆环、带把儿的肋纹苹果和几束药草，面容好似太阳，名字叫弥托尔或弥特拉斯；第二尊是独角兽，名叫阿斯法斯或阿斯帕克斯，正撅着角与柱第三侧的一头野兽较劲。那野兽长着猫头鹰的头、钩子似的嘴、四只带爪的脚、一对翅膀和蝎子般的尾巴。

在这两尊兽像头顶，柱子的棱角处还立着一尊众神之母像，被叫做“女人”或“阿尔法”。她是众神中最本事的，谁想向至高神求点儿什么，都得通过她转告。他们也称她为“粮仓”。她双手捧着一束仿佛正往上蹿的麦穗，耷拉着头，颈项弯着，肩上扛着一个酒器。神像上方吊着一顶冠冕，冠上方的柱子上刻着两个类似O或W的字母。这些像说白了是比喻：麦子要变成饼，酒要醉倒天下人。

殿内还有一座铜祭坛，上面有个能转的圆顶，严严实实罩着一个用金丝圈成的圆园，活像鸟笼，园中居然立着一尊少女像！园中央的泉眼连着好几层密封的水池，前面长着一株青翠欲滴的葡萄藤，挂着一串红葡萄，沉甸甸地垂在形状有几分像十字架的榨器上。一根高茎的上端有个漏斗形的皮囊，带两条能活动的臂膀，葡萄汁就从这儿被压出，滴滴答答流到茎下部。园子直径约摸五六尺，种着细溜溜的绿灌木和小树，葡萄藤和果实都跟真的似的。这套摆设源自他们的观星术，他们还有许多其他符号，隐隐约约透出对天主之母的预感。他们献祭动物，却特别怕见血，总是让血悄悄渗进地里。与阿托姆的人一样，他们也有圣火圣水、植物汁液的杯和小面饼。耶稣责备他们崇拜偶像，把上天的预兆与撒殚的谎言搅和在一起。他说，他们的象征中确实藏着一点儿真理的影子，但早已乱成一团，塞满了撒殚的诡计。他为他们说破了“围园”的寓意，告诉他们自己就是葡萄树，他的汁液——他的血——将使世界活过来；他自己也是麦粒，要埋进地里再重生。耶稣在这里的讲话比在犹太人中间更直白、更往深里说，因为这些人心地谦卑。他安慰他们说，他是为天下人而来的，并吩咐他们砸了偶像，将变卖所得散给穷人。临别时，众人激动得不行，齐刷刷跪倒在路上，死活不舍得让他离开。

之后，我看见耶稣和四个门徒在一棵围着篱笆的大树下歇脚。他们从一户人家得了饼和蜜，正吃着。他们整夜赶路，时而走过白花花的石子地，时而踏过开满白花的草原，路旁还瞥见许多细高挑儿的桃树。途中，主偶尔会停下脚步，指着四周对门徒说上几句。这地方河汉密布，耶稣通常走得飞快，常常一口气走二十个时辰不歇脚。他回犹太的路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我老觉着厄勒孟齐尔本该记下这次行程的一些细节，可惜他的记录大半被火烧毁，只留下零零星星的片段。

离开西克多尔的第二天晚上，耶稣和门徒摸黑走近一座城。城外有座小山，满山遍野是圆形花园，大多园子中央安着喷泉，种着怪好看的观赏花木。主一路向南而行，巴比伦则在北头，看样子要下一段山路才能挨近底格里斯河畔的巴比伦城。耶稣悄没声儿地进城，在城门口也没停步。虽是夜晚，却难得见到居民，也没有人留意他。但不一会儿，几位身穿长袍、头缠围巾（活像亚巴郎的装束）的人赶上前迎接，向他深深鞠躬。其中一人献上一根短的曲柄杖——用芦苇制成，有点儿像后来嘲弄基督时递给他的那根，人称平安杖。另外的人两人一排，抻着一条毯子横铺在路上，让耶稣从上面走过。待他踏上前一条，后一条就麻利地抽出来铺到前面，就这么倒换着一直走到一个院子。院子的栅门上飘着一面旗，上面画着一个人手持与献给耶稣那根相似的曲杖，这是讲和的记号。他们引主穿过一栋建筑（许是圣殿，里面立着蒙着布的偶像，中央一尊像的罩布在顶上挽成冠形），经过一条两侧带卧室的走廊，最后来到一座圈起来的小花园。园里种着秀气的灌木和香草，小径用彩色石头嵌出图案。园中央有一座四面敞开的小亭，亭中有喷泉，主和门徒就在这里坐下。耶稣请他们打一盆水来，他先祝福了水，像是要洁净异教的祝圣，然后门徒洗他的脚，他也洗他们的，剩下的水就哗啦倒入泉中。之后，这些外邦人领耶稣到旁边一座敞开的大厅，那里已备好食物：个头老大的黄肋苹果和其他水果、蜂巢、脆生生的薄饼，还有些别的小块方丁食物。桌子矮塌塌的，大家都站着吃。这些人因邻近城市的司祭早打过招呼，一整天都在眼巴巴等候耶稣，最终按最讲究的礼节迎接了他。亚巴郎当年也受过这样的迎宾杖礼。

这城名叫摩齐安，本是一座司祭之城，却一头栽进偶像崇拜里。耶稣没有进他们的圣殿。我看见祂在一个有围墙的阶梯山丘上教导众人，那地方就在圣殿前面，离一道泉水不远。祂板着脸责备他们，说他们比邻近各族陷得更深，一桩一件数落他们敬神方式中的种种荒唐，又告诉他们，他们已经扔掉了正法。我听见祂提到他们祖先时代圣殿被毁的事，也讲到拿步高和达尼尔。祂说，信的人和睁眼瞎的人应当各走各的路，因为他们中间也有一些好心肠的灵魂；对这些人，祂细细指了该去的方向。但其余的人大多死硬，尤其不肯放弃一夫多妻的老规矩。

这里的妇女孤零零住在城尽头的一条街上，虽然有条林荫小路与城中相通，她们却被看得极贱。年轻女子过了某个岁数，便再不敢在人前露面。这地方从头到尾没有一个妇女见到耶稣，只有男孩和男人在场。

耶稣用硬邦邦的话对他们说：他们如此瞎眼、如此倔巴，等到祂要派遣的宗徒来时，他们必还够不上领洗的格。耶稣不愿在这里多待。正当祂离开的时候，一队青年女子在城门口遇见祂，脆生生唱着赞美祂的歌儿。她们身穿白色长裤，手臂和颈项上套着花环，手里捧着鲜花。

离开摩齐安，耶稣和同伴们穿过一片望不到边的田野，到了一个牧人扎着帐幕的村庄。祂坐在泉边，门徒们给祂洗脚，当地一些男子握着迎宾树枝前来，欢天喜地地接待了祂。他们身穿长袍，模样儿很像亚巴郎，是我所见最像的。他们有一座观星的金字塔，压根儿没有任何偶像。这些人像是纯粹崇拜星辰的，属于当年跟着三王到白冷的那一族。在我瞧来，他们只是一小伙牧人，只有首领有个固定窝儿。耶稣在他家中站着吃了饼和果子，并用特制的器皿喝了水。之后，祂在井边教导众人。祂要离开时，民众哗啦伏倒在路上，扯着嗓子恳求祂留下。

离开那里以后，耶稣和门徒整夜并第二天全天都在埋头赶路。有一次，我看见他们在一棵大树下的泉边打了个盹儿；那是给旅客公用歇脚的地方，耶稣在那儿啃了点儿饼，也喝了水。祂要去的城在摩齐安以南三十小时路程的地方，还在底格里斯河边，名叫乌尔或乌尔希。耶稣在安息日开始之前的傍晚赶到了那城。亚巴郎正是打这一带出去的。

耶稣来到城外一口井边，井的四周有大树罩着荫凉，还有石凳。门徒在这里洗了主的脚，又洗了自己的，接着把长袍束紧，进了城。这城的建筑风格，和我在这地区所见的任何城都不同，男女似乎并不硬生生分开住。城里立着许多塔楼，带着走廊和观星管筒，内外都有阶梯爬上爬下。当地人凭着星象知道主要来，因此一直盼着，甚至把每个外乡客都当作是祂。所以有人一注意到耶稣进城，就火急火燎赶到一片空地上一座大平顶房屋去报信。那房屋看样子是所学校，上面飘着一面旗子。这时有几位身穿素色长袍的人从里面出来迎接耶稣。他们束着腰带，末端长长耷拉着，头戴圆帽，帽边围着一圈羊毛或小羽毛，条带在顶上合成一束羽饰，头发从帽缝里可见。这些人向耶稣扑通俯伏在地，然后引祂和同伴们回到学校——那是一座挺气派的厅堂。众人纷纷聚集过来。耶稣在阶梯顶端的高座上教导了片刻，之后被引到另一座房屋，那里已备好餐食。但耶稣只站着匆匆吃了几口，就独自带门徒钻进一间静室，在那里一起守了安息日。

第二天，祂在一处空地的泉边教导，那里有一个石座权当讲台。当地所有妇女都在场，身穿紧绷绷的窄袍，裹得几乎迈不开步，头戴风帽似的软帽，垂着两条飘带。耶稣讲到亚巴郎，又厉声指责他们死抱着偶像崇拜不放。这里也有拜偶像的殿宇，但偶像都蒙着布。主没有进任何一座。多默初次来的时候，没有为这些人施洗。

耶稣离开乌尔时，民众簇拥着祂，把树枝密密匝匝撒在祂要走的路上。祂向西走了好久，穿过一片美得很的平原；平原尽头渐渐变成沙地，最后全长满灌木。近中午时分，他们来到一口井边，坐下休息。剩下的路先穿过一片树林，又经过一些耕地，终于在傍晚时走到一座庞然大物般的圆形建筑，四周带着庭院和壕沟。周围是些厚重的平顶房屋，而那巨无霸建筑的屋顶却绿油油的，甚至顶着树木。庭院的厚墙中掏着一些穷人的住处。耶稣和门徒照老规矩在庭院泉边洗脚。这时有两个身穿长袍的男子从那圆屋中出来，袍上缀满花边和缎带，头戴羽冠。年长的那位握着一根绿枝和一串小浆果，献给耶稣。耶稣就和门徒随着他进了建筑。

屋中央是一座大厅，屋顶透亮，壁炉有台阶通上去。他们从这圆厅走进一连串奇形怪状、彼此相通的房间，房间尽头是往里凹的墙，满当当挂着壁毯，后面收着各种家伙事儿。地板是平的，和墙一样铺着厚毯。在其中一间房里，耶稣和同伴用了简单的餐食，并用从没使过的器皿喝了点东西。我实在说不清那是什么饮料。

餐后，屋主带耶稣里里外外观看，把每样东西都指给祂看。整座城堡塞满了做得极尽工巧的偶像，大大小小各种尺寸都有，有些头根本是牛，有些活脱是狗，还有扭着蛇的身子。有一个偶像浑身上下长着许多手臂和头，嘴里可以塞进各种零碎。还有一些严严实实裹着布的婴儿像。庭院树下戳着动物形状的偶像，比如仰着脖儿望天的鸟，和围了一圈的其他走兽。这些人也献祭动物，但格外怕见血，总是让血偷偷渗进土里。他们还有分饼的老例，其中有头有脸的人分得厚实些。

耶稣在庭院泉边教导，毫不客气地指责他们崇拜魔鬼的敬礼，尽管他们听不进去。我看见他们的首领尤其固执于错处，对耶稣窝了一肚子火，甚至开口顶撞。于是我听耶稣对众人说：为证明祂的话千真万确，在贤士所见之星显现的周年之夜，这些偶像统统要破碎，代表牛的要哞哞吼叫，狗要汪汪吠，鸟要叽叽喳喳尖叫。他们带着讥诮和不信的态度听祂的预言。这是耶稣这一路所到之处都说过的话。进入外邦人地界的每一站，祂都预言这件事必定要发生。

在圣诞之夜，我在神视中见了这整个旅程——从刻达尔附近的外邦城直到三王的帐幕城，又到这最后的外邦城堡；各处的偶像都噼里啪啦破碎，兽形的偶像嘶吼、狂吠、尖鸣。我看见三王正在他们的圣殿中祈祷，小马槽四周密密点着许多灯，我恍惚还看见旁边有一匹驴的形象。确实，他们已不再敬拜偶像了；但那些兽像发出的吼叫，正明明白白指着耶稣真是当年那星所引领的那一位——许是有些信心不牢的人对此还犯嘀咕。